每天下班回家,在楼后的小山下都会看见两个老太太带狗出来放风,两只白色小狗在绿色草坪上跑来跑去,有如两个白色的小绒团,远看还是不错的,但我仍是不喜欢。不仅仅是因为它们常害得宝宝不敢上山,而是因为在记忆中唯有我家曾养的大黑才是真正可爱的狗。
我七八岁时,家住在华北平原的一个乡村。大黑是我们从别人家里要来的狗崽儿,一年后就长大为成年山羊的大小,四蹄雪白,白脖,眼睛上方也有两个白色的点儿,远看就象四只眼睛,非常可爱。它很有灵性,人们说话似乎都听得懂,在家里一直养了近四年。
大黑是我们家的卫士,晚上屋外的一切均由它来照料。在农村偷儿还是少的,全村的人都熟识,几乎没有人会到别人家里偷东西。那时,每家每户都用黄豆做酱,作为一年中饭桌上每食必不少的调味品。我家的酱缸放在院中的水井旁,用盖布和铁皮罩子蒙住。有一天夜里,大黑狂吠不止,我们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儿。穿衣跑到外面,开了门灯,见两只不知从谁家跑出来的大黄牛正拱酱缸的铁皮罩子呢。妈妈说,多亏了大黑,要不这一年的酱我们便没的吃了。村里李会计家的酱就是被牛给喝光了的,那一年李会计总是唠叼少了酱吃起饭来没滋味儿。
当时的乡下,过年的时候要备办年货,买些肉啊,自家做些粘豆包啊,留待正月里慢慢的吃,并将它们自然冷冻透了再放在粮仓的大缸里冬贮。那一年,我们家也买了几斤过年吃的肉,妈妈切成一小块一小块的,与刚刚蒸好的豆包一起摆在盖帘儿(盖器皿用的,用高梁秆串编而成,大多圆形,也有根据需要做成大的长方形,用来晒东西)上,放在粮仓里冻着。因为忙着其他的事,忘记了收到缸里。大黑晚上是睡在粮仓里的。第二天一早,妈妈忽然记起没收肉的事儿,心想过年买的那点肉儿还不都叫狗给吃光了。她急匆匆地打开仓门,见大黑正趴在肉边的粮囤上看着肉呢!它见妈妈进来了,抬起头,从粮囤上跳下来在妈妈面前轻轻的摇着尾巴,很馋的样子。妈妈松了一口气,忽然又担心起来,以为大黑病了,要不放在眼前的肉怎么能不吃?她顺手拿了一个豆包扔给大黑,大黑高兴的用嘴接住,叼到一边津津有味的啃了起来。原来大黑明白放在盖帘儿上的东西不该吃呢!那天做菜的时候,妈妈破例奖给大黑一大块带肉的骨头。
平时我们在桌边吃饭,大黑便趴在一边望着,后来妈妈告诉它,不许看饭桌子,它便乖乖的走到门外,趴在门边等着我们吃剩的饭食拿出来给它。
后来,村里说上面有文件,不许再养狗了,要集中两天将各家的狗吊着打死。若是想继续养,一条狗交二百元钱。养狗时间长了,对它是有感情的,多少有点儿象自家的孩子。很多家里有男孩子的便将狗拴了,牵着送到远村的亲戚家,或是藏在山里的某个地方,不时的去照看。打狗的风传出了几天,村里的狗便少了许多。我们家没有男孩子,也没有外村的亲戚,妈妈很是心焦。当时我们姐妹都在读书,别说二百块钱,就是二十块钱,都是拿不出的。正巧打狗的前几天,城里来了收狗的大车,他们买了狗卖给饭店,是要吃狗肉的。
收狗的车是一辆大卡车,后面有一个大大的铁丝笼子,里面又有些隔断,划分成几个小笼子。很多条狗装在里面,大小花色不一。妈妈说与其眼睁睁看着他们将大黑打死,还不如卖了吧,否则怎么办呢?对于卖狗的记忆很朦胧,妈妈怕我哭,支派我去做事了。听在场的人说,大黑当时被抓时眼睛里都有泪水了。刚送到收狗人那儿,它便挣脱了绳索,跑了回来。妈妈将它再抓着送回去的时候,都抹了眼泪的。但在当时,我们的学费尚成问题,二百元也算天文数字,别无他法,妈妈当然无奈。我回来时大黑已被装在收狗车的笼子里,随着收狗人转到别的村里去了。哭当然是免不了的,妈妈也更伤心,为止住我哭,怒斥道:“我还没死哪,你嚎丧啥!”说完转身又回屋擦眼泪去了,那场面怎一个哭字了得。从大黑卖了以后,后来也曾再养过狗崽儿,只是都没有养大,要么丢了,要么吃了死老鼠中毒而夭。
妈妈每回想起那年卖狗的事儿,还说,哎,要是现在啊,二千块钱也不能卖呀,当时真是穷啊,哪有钱给狗花。再说,那年月,也没有保护动物的意识,一条狗,上面说怎么不就怎么,老百姓能提啥意见她每次提到大黑,都会讲起它的懂事儿,神情也总是戚戚的。
大黑是我记忆中最可爱的一条狗,它常常成为全家围坐一起回忆以前乡村生活的线索,让我们记起曾经走过的艰苦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