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期就在后天。
他是气她的,气她强作的云淡风轻,气她语气的平静疏离,气她骄傲的姿态;他从来都不屑那种虚华的浪漫,不信经由精心营造的气氛得到的感动,然而他却像鬼迷了心窍,站在这个窗口两个小时,为了一个女人心烦不已,犹豫著该不该去。
爱情,本身即是愉悦,为什么要套上那么多世俗的规则,非得透过什么追求公式来证明什么,他以为她懂,这样的默契。
哀著传真纸上已经快消失的字迹,多么想就这样让她一点一滴地从记忆中消逝。
可是,她抛下了一个太大的网,他无处逃脱,他完全被打败,失去原本潇洒来去的心性。
他不信她真的为了那俗气的理由拒绝他,但,又是为了什么?
门扉响起的敲门声中断他的思绪。
他捏捏眉心,走到门边放下链条,门把才旋开,一个纤细轻盈的身子扑进怀里,他退了两步,低头看见的是一张赏心悦目的青春脸庞。
“沈大哥,我要跟你回台北。”怀里的可人儿脸上的笑容如阳光般亮眼。
“灵儿?”他讶异她的突然出现。
她是沈博奕此次参与企划案认识的女孩,年纪轻轻却拥有精湛的刺绣手艺,像只快乐的小麻雀,成天绕著他,认真地为他介绍卑南族的文化与建筑特色,她的歌声高亢嘹亮,她的笑感染著所有人,是村里成年男子竞相追求的对象。
一次在她家作客,她在众人面前大声地说,对他一见倾心。
众人笑闹,她也不睑红,依然理直气壮地说,沈大哥是她的勇士。
“你一个人来吗?”他将她带到沙发上,将搁在地上的行李提进去。
“嗯!”她用力点头。“我跟我的妈妈说,我要跟你回去。”
“你想到台北玩吗?”
她嘟起嘴摇头。“不是玩,我要跟你住一起,我会做菜,会将房子打扫得乾乾净净,每天等你回来,而且,我还可以继续刺绣、编织。”
他沈吟了半晌,说:“可是,我没有时间照顾你。我的工作不只是在台北,而且,过几天我就回来了啊!”“我知道,你去台北我就去台北,你回台东我就跟你回台东,我不用沈大哥照顾哦!只要在你身边,我就会快乐得像只小鸟,我跟我的妈妈说,我喜欢你,想一辈子为你唱歌,做你的太太,我可以照顾沈大哥。”
他感动地笑了,多么可爱的女孩,热情坦率,从认识的第一天,她就毫不掩饰地表达对他的感情,和她一起是快乐的,她像只解忧鸟,有她在的地方总是笑语不断。
他一向喜欢这样个性页率的女孩,只是
灵儿见他面露犹豫,疑惑地问:“沈大哥不喜欢跟灵儿一起吗?”
“不是,灵儿很可爱,很讨人喜欢”沈博奕向她说明她不能跟他回台北的原因,但是,他愈解释她的眉头却愈往中间挤。
“沈大哥,我不懂”沈博奕说完一大串话,一会儿说他不适合她,一会儿说他因工作关系生活不稳定,一会儿又提到他不懂哄女孩子开心,不懂甜言蜜语,她认真听了半天,感觉这些都不是主要原因。“你是不是已经有喜欢的人了?”
沈博奕愕然。
灵儿一双明亮的大眼睛,清澈见底,她偏著头看他,看他的欲言又止。
他从她眼中看见的是纯净坦然的感情,最后,他叹了口气,轻轻地点了一下头。
是啊,什么时候他也变得这么别扭,最明白不过的事实却绕了那么一大圈,说服不了别人更说服不了自己。
他早该承认上个方韶茵,稳稳地占满心头,此时,再也容不下其他。
“她爱你吗?她会逗你开心吗?她会为你而唱歌,因你而喜悦吗?”她仰起脸问,语气中有些隐忍的落寞。
他扯扯嘴角,似笑非笑,心思像飘到了很远很远的地方。“她不会逗我开心,我却因她而喜悦、为她心烦,我不知道她爱不爱我,但是见不到她,我会想念她。”
一滴泪水从灵儿眼角直直落了下来,她抿著嘴点点头。
“灵儿”沈博奕有些不忍。
她急忙拭去泪水,笑容重新自眼角绽开。“不我没事,我只是羡慕,羡慕那幸运的女孩能得到沈大哥的爱。”
“爱吗?”他咀嚼这个字。
灵儿痴望着沈博奕,从他凝神的表情中看见了困惑,而困惑中却燃起一簇或许连他自己也未能察觉的火焰。
她知道自己的身影再也没有机会映入他的眼瞳。她悄悄起身,背起行李,轻轻地在他发间落下一吻。“沈大哥,祝福你们。”
“我开车送你回去。”沈博奕回神,伸出手想接过她的袋子,她身子一闪,倒退几步。
“不要怀疑自己心底的声音。”最后,她微笑挥手,对他这么说。
沈博奕背部抵著门框,看着灵儿走进电梯,他的左脚踏在门内,右脚落在门框外,十分钟过去,他仍维持著相同的姿势。
突然,像决定了什么似的,他双拳一握,快步走进房内,将随身物品全塞进行李箱,抓起床头柜的车钥匙,冲出饭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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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子行驶在夜间的滨海公路,半开的车窗灌进冰凉的海风,漆黑的路面只见车子本身打出去的灯光,咸湿的气味让人误以为身处汪洋之中。
沈博奕一人驾著车,往台北方向走,此时,才明白以前出海回航时,当家乡的陆地愈来愈近时,谢大哥拎著酒瓶在甲板上往返踱步的那种心情;沈博奕几乎无法按捺想马上见到方韶茵的念头。
他的手心发痒,胸腔里溢满激情,他笑骂自己,花了一个月的时间,动心忍性,却让思念益发不可收拾。
来到熟悉的台北街道,天空依然不见星光,他看向仪表板上冷光显示的时间,凌晨三点十二分,此时,她正睡得香甜吧!
沈博奕将车停在方韶茵住处附近的空地上,打斜倚背,仰望前方夜幕,等待曙光降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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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韶茵被手机钤声吵醒。
“噢痛”她躺在床上,一手按著发胀的太阳穴,一手摸索著放责床头的手机。
前晚和一群朋友在pub整夜狂欢喝到烂醉的她,此时尝到苦果。
“该死早知道就不该多喝最后那杯长岛冰茶。”她努力撑起身体,鼻腔里还残留的酒精气味直往脑门冲,让她直反胃,拿到手机后,半眯著眼想看看哪个不要命的家伙扰人清梦,一个许久未出现的名字跃入眼帘,原本欲按下接听键的大拇指顿时僵住
沈博奕?!
她死盯著液晶萤幕上那三个大字,钤声在灰白的天色中响了一声又一声,声声直捣她的心窝。
她的手在颤抖,她的心纠成一团,而钤声还持续响著
此时,她开始后悔昨晚没再多喝几杯,最好醉死到听不见这通该死的电话。
他不是搞失踪了,不是去过他风花雪月的日子,去找跟他有什么鬼默契的莺莺燕燕,还打电话来干什么?!
她咒骂著这些日子害她血液里的酒精浓度激增的可恶男人,害得她到处call朋友拚酒,填满无法一个人面对的黑夜,却又死不能承认自己因为一个男人,一个自大狂妄、有胃口吃没肩膀扛的臭男人而心乱。
段月菱早就忘了当初为了沈博奕,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向她哭诉的心情,快快乐乐地投入下一个“真命天子”的怀抱,还预计要当六月新娘,而当初信誓旦旦说绝对不会晕船的自己,却落得只能隐瞒心事,假装无伤。
她愈想愈火大,最后,冲下床,将电话扔进衣橱里,重重将门关上,然后再钻进被窝,把被子拉高到整个盖住头,空气中只剩微弱的规律声响,一丝丝抽痛她的神经。
直到空间恢复静谧,中止的钤声没再响起,她翻个身,闭上眼打算继续补眠,眼眶却在紧闭的刹那间,感到异常酸痛
沈博奕合上手机盖,俯身以两手支撑著昏沈的脑袋,一夜未眠,原本还处在亢奋的精神一下子跌到谷底。
四肢像被挑去了筋骨,疲累瘫软。
他不想揣测她未接电话的原因,却无法不认为一切可能都是他的一厢情愿,她根本不想见他。这样的念头一冒出来,原先撑著自己从台东一路狂飙回台北的那股冲动,突然变得可笑至极。
他望着灰白的天空呆坐了十几分钟,然后拉起椅背,扭动车钥匙,因开了六、七个小时的长途车程而僵直的腿再度踩下油门,缓缓将车驶入清晨的雾气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