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心胸。我跟他,大概会是一辈子的朋友。
送走协介,我迈步返回公司去。
前天,电话录音机里传来“癞蛤蟆”的怒吼。“要辞职,也应该露个面吧?你这个模样还算是个成年人?”
他说得很有道理。我捏定主意,要堂堂正正在“癞蛤蟆”跟前,宣布辞职。
穿上久违了的西装,浑身不自在;皮鞋磨痛了脚跟,用发乳梳理过的头发就教头皮发痒。不过,也算是有一点点怀念。
我在公司出现,大家都像碰上鬼魅似的盯着我。
我尽量挺直腰板,跟大家打招呼。“对不起,给你们添麻烦了。”
我走近一脸愕然的“癞蛤蟆”
我站在他跟前,垂下头来。
“是我任性,真的非常对不起。”
“嘿,终于出现了?你好过分,竟然可以这样子不负责任!打从合约泡汤的那一天开始,就一直没有跟我联络,肆意休假,就连辞职信也是鬼鬼祟祟的寄过来,这副德性怎样在社会生存呀?你在学校裏到底读过甚么书?”
“癞蛤蟆”说话还是净带刺,态度横蛮跋扈。
大矢走过来替我辩护。
“其实,课长,有关那封辞职信、是我”
我跟大矢摇头,我不想再麻烦他了。找上门送上关心的,就只有他一个。
我待“癞蛤蟆”的态度算是礼貌得过头了。要是从前,我早就怒上心头;现在都看得很轻,自己都觉得难以置信。
“课长你说得很有道理,我真的不配当上班族。所以,请你正式允许我辞职吧!”
“你要辞职我可管不着。现在经济低迷,我们也打算裁员,你自动辞职算是帮了我一把。嘿!反正这副德性,给你甚么工作都好,一碰钉子就要马上辞职不干了!”
“下一次绝对不会这样子了,我会坚持到底。”
“那么说,你已经另外找到工作了?倒是早有顶备呢!是甚么公司呢?不会是我们的死对头吧?”
“不,找打算去那些发展中国家当义工。”
“甚么?”
“癞蛤蟆”也哽住了。
现在想起来,我也不知道自己甚么时候立定主意的。跟协介一起的那段日子,就不知不觉决定要走这条路了。我也曾经抚心自问,也许这只是要逃避上班族的生活罢了。不过,我知道不是。听过协介的经验,惹我跃跃欲试。真的好久都没有尝过这种兴奋的滋味了。我想好好掌握这种情绪,希望可以忠于自己的感觉。
“宫永,过来一下!”
“癞蛤蟆”站起来,走到走廊去。他要带我上哪儿去?人事部?我只有跟着他。
总之,我今天打算来个乾净俐落的了断。“癞蛤蟆”却走进没有人使用的会客室去。
“坐下来。”
“癞蛤蟆”抬抬下巴,示意我坐在沙发上,我唯命是从。
“你说要去发展中国家当义工,都是真话?”
“是真的。”
“打算去多久?哪个国家?”
“先待两年,还没有决定目的地。现在打算申请。”
“癞蛤蟆”好像感到很愕然似的,倒在沙发上。
“宫永,你到底打甚么主意?帮助别人固然是好事,但放在你跟前的事情却多着呢!好像你这种连自己都照顾不了的男人,可以干甚么呢?”
“我虽然不济,也好想试着尽一分力。”
“这算是找藉口?当义工就是为失业找藉口!”
“癞蛤蟆”的说话尽是刻薄挑剔。我安静地摇头。
“我并不是这个意思。可是,你要怎么想都不要紧,反正我已经立定主意。”
“说的轻松,不过,一旦付诸行动却是千难万劫!你还不明白?你这种在城市浑
浑噩噩的家伙在那边只会吃尽苦头!”
“我已经有了心理准备,现在我正好需要这种磨难。”
“一定要去?”
“是。”
“癞蛤蟆”吁了一口气,从沙发上站起来,走近窗边。
“我也曾经去过非洲。”
“呀?”
我拾起头来看他,却只看见他的背。
“我去挖井。”
我良久摸不清他话里的意思。
“你一定想不到我也曾经参与过义工计划吧?”
“不,这样子,嗯实在难以置信。”
“当年就跟你差不多年纪。”
“是吗?”
“我不是要说辛酸史,不过,像你这种给宠坏的家伙就一定应付不来。我是以过来人的身份劝你,还是别去吧!”
“不去尝试又怎么知道不行呢?无论你怎样游说,我的心意都不会改变。”
“既然你这么说,就悉随尊便!”
“癞蛤蟆”嗤之以鼻,却又补上一句。
“离开前去人事部办好手续。”
“是,明白了。”
“到底明白了没有?”
“是,我会正式办理辞职手续。”
“笨蛋!你的辞职信还在我的抽屉裏!”
“呀”
“公司有一个停薪留职的制度。”
“这是怎么一回事?”
“就是不用辞职,算是不领薪金保留职位。办好申请手续,待你回来以后,就可以复职!”
“可是我”
“你也真噜苏,总之先去给我办手续!我那个年代可没有这种制度,回国后再找工作可头痛了!你回来之后,还是不想在这里工作就再辞职吧!”
这个时候,我才察觉“癞蛤蟆”处处为我着想。我感到很惊讶,是打从心里感到意外。
“这样子,可以吗?”
“到那边去磨练一下、累积经验,也许能够让你成熟一点。回来之后,我还是会拼命挑剔你的,你可要有心理准备!”
好家伙!这只“癞蛤蟆”!在这个最后开头竟然反过来当好人。他这种态度,不是要教我一直憋在心裏的气一笔勾销?想装好人,别以为可以骗倒我!
我一边想一边觉得胸口涌来一阵热气。我从沙发上站起来,朝“癞蛤蟆”的背鞠躬。他转过身来,在我身旁走过。就在这么一刹那,他把手“啪”一声搁在我的肩膀上,他离开会客室的时候,我还感到他手里的重量。
离开公司,我拿着流动电话。好想听一听奈月的声音。
好想跟她见面,恨不得跟她见个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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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我跟时男对坐。
到底有多久没有试过这样子见面了?落日余晖从咖啡店的窗户射进来,照在时男的睑上。想不到,他看来成熟了。
接到他的电话,老实说,真的提不起劲出来。再见面又有甚么意思呢?我好不容易才晓得抓住生活的方向。
不过,在他跟前,心底压抑的哀伤却开始騒动沸腾,恨不得跟他见面的心情就摊在眼前,教我感到吃不消。
“我有很多话想跟你说,也担心是否可以说得清楚明白,总之。希望你先听我说。”
时男碰也没碰送来的咖啡。就像看不见一样。
不上班的理由,还有小夜子和协介。时男好像要确认一切似的,慢慢地逐一跟我解释。
我没有点头也没有追根究底,就默默地听着。我想自己并没有曲解他的话,他说的一切直捣我的心胸。
当我知道时男患上“上班恐惧症”协介担心自己染上爱滋病,真的吃了一大惊。现在才知道,他们是躲起来吃尽苦头。
也许不知道就是一种罪。我老是追根究底,一定迫着时男拐入穷巷了吧?我感到惭愧。
听完他最后的一番话时,就有那么一刹那,我透不过气来。不可以再沉默下去了。
“你是认真的?”
“嗯嗯。”时男决定去发展中国家当义工,为期两年。
“已经决定了?”
“决定了。”
“你们就爱自把自为。”
“对不起。我并不是不在乎你,却在不知不觉之间捏定主意了。”
“你以为我会阻止你?”
“不是,我自己也挡不住这份决心。”
时男说着这话的时候、眼神投向遥远的地方。他的心思,早已经飞到新的生活去了吧?这是梦想、理想。时男的一双眼睛都告诉我了,他早已经开始了这场追逐人生。
“我不反对呀!”
时男感到意外似的。
“好久都没有见过你这种眼神了。我现在才想起来,当初爱上你,就是为了这么一双眼睛。”
“是两年。我不敢让你等,也不想束缚你。不过,希望你别曲解个中意思。我不愿意跟你分手。我只想在这两年内,全情投入新工作,心无旁骛。”
“我也没有说要等你呀。才不要等待成为你的包袱哩。别误会,也不是不等你,我盼望你回国。两年后,我们变成怎么样都好,都要跟你再碰面。”
“我也是。那个时候,我一定马上联络你。”
时男终于留意到跟前那杯咖啡,呷了一口。咖啡都凉透了,他喝起来却是回味无穷似的。
“我呢”
“嗯。”“打算上服饰专科夜校。”
“哦,是吗?”
“我将要调去新的部门,现在可是充满斗志呢!”
“是吗?充满斗志吗?”
“你也是呀!”
“嗯,雄心万丈!”
我们相视而笑。
原来我们一直都忘了,忘了这张心照不宣、温柔体恤的笑靥。
那天,我就开始上专科学校了。
我换掉那个满受ol欢迎,拿在手里感到虚荣的手袋,背上一个可以载上教科书的大袋,重甸甸的,肩带都陷进肩膀裏了。这种重量,却是我的全部、是我的血脉肌理。
时男乘坐的航班也快要起飞了。我看着手表,停下脚步,仰首天空。
我没空去送行,时男说不要紧。无论他身在何方,我都惦着他,就跟他念着我一样。
抬头望向天空,小小的红光闪闪烁烁地映入眼底。是不是他乘坐的航班呢?它直朝南飞。
“我跟时男一定会再重逢。”我嗫嚅。
现在,我们各奔前程,这两条路一定在某个时刻、某个地点再次系在一起的。下一次碰面的时候,我们会有甚么改变呢?我挺直腰板。只要勇往直前,一定可以跟时男再遇。我不可理喻地深信不疑。所以,我迈开比平日要阔的步伐。开始,踏踏实实地走我的路。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