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温婉小心翼翼地应话,严老则急说:
“温婉,你怎么到现在还没去换衣服?是不是不喜欢我为你准备的那件礼服?”
“不,二叔,那件晚礼服很好,我是是来问您们一件事,文书上楼参加舞会,我觉得他年龄也够大了,应该上他见识见识这种盛大的场面!”
严太太倒不觉得特别意外,她望向温婉抱怨了一句:
“刚才我还在跟你二叔说哪,他呀,就是思想古板!”
温婉朝二婶微微一笑,又转向二叔恳求:
“二叔”
“好、好,既然你们都这么说了!温婉,你快去准备,上楼时别忘了”
温婉喜不自胜地接下去说:
“我知道,我会顺便去问亚凡姐要不要下楼来。”
上到二楼,穿过沉静的甬道,楼下的忙乱人声逐渐远去,芯苇在亚凡的房门前停下,轻敲了两声:
“亚凡姐,亚凡姐!”
房门在片刻之后缓缓打开,房内因为没有开灯而显得幽暗阴沉,门开处,严亚凡身着一袭淡黄色长睡袍,臂弯中抱抚着一只浅蓝色的波斯猫。
亚凡就像那只波斯猫一样,阴晦地以一双格外澄明的眸子盯着温婉,令人不寒而栗。
“亚凡姐”
“你又何必多此一举呢?你明知道我不会去出席那种摆阔俗伧的宴会!”
在外貌上,亚凡和温婉其实有着几分神似,不同的是:亚凡那头一丝不苟的披肩直发,还有她眉宇之间永远化不开的深锁哀怨,总教人联想到一轮明月,却平白地被一层层乌云阴霾给遮住。
亚凡在师范学校毕业后,便一直在士林的某所国中担任音乐老师,但是在家中,她从来不去碰楼下大厅那架平台钢琴,大部分的居家时间,她宁愿一个人关在房里,和她那只心爱的波斯猫作伴。
酷爱小动物的严太太,却对亚凡这只取名叫‘菲菲’的稀斌波斯猫感到特别厌恶,她常咕哝地骂道,说菲菲阳怪气的,又说什么猫和主人通性,猫会学主人表情之类的话,而亚凡听见了只是冷笑,阴沉得教人心疼。
温婉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愣望着亚凡抱着菲菲踱到落地窗前,片刻,温婉才说:
“亚凡姐,那待会儿我替你送饭上来,还有菲菲”
菲菲好像听得懂人话,应时咪了两声,它从来不跟严太太养的那群波斯猫打交道,尊贵得就像一名女王,镇日只待在亚凡的房内。
“不用了,我不饿,菲菲也不饿!”
这是一种噬啮人心的精神折磨,多年来,严老也拿亚凡没有办法。
温婉正想退出房外,不料亚凡却凄凄迷迷地低语了一句:
“我倒宁愿是你。”
“亚凡姐”
温婉听不真切,只纳闷地轻唤一声,亚凡的手仍不停地爱抚着菲菲,突然转过脸来直望着温婉,在残照的灯影下,她脸上竟淌着晶莹的泪水。
“你为什么可以活得这么快乐?为什么?难道过去的事我倒宁愿是你,我倒希望在飞机失事中丧生的是我的父母亲!”
亚凡说得凄切幽怨,而她的心机令人捉摸不定,她故意提起飞机失事,好像是在伤害温婉的永久隐痛,如果是这个目的,她达到效果了,因为温婉在霎时心防被攻破,触景伤情的泪水无声地滑下。
但是再稍一细想,亚凡并不是有心要刺戮她的隐痛,倒反而像在伤害自己,诅咒自己的父母亲。
温婉心上一阵绞痛,她无助茫然地说:
“亚凡姐,你为什么要这样说?我”
“你快乐吗?温婉,告诉我,你快乐吗?”
“亚凡姐,我求求你”“如果你换成是我,你还会快乐吗?你知不知道我心里是怎么想?我宁愿我爸妈死了,死了!你听得懂吗?死了,就没有伤害,没有折磨,没有痛苦”
“不、不”
温婉再也听不下去,噙着满面泪水夺门而出,而亚凡在说过那样的话之后,竟还可以像个没事人,缓缓踱上前来轻轻将方门合上。
温婉痛泣失声地奔回隔壁自己的房里,她不明白,为什么亚凡要如此折磨自己和所有的人?甚至连自己的父母都要诅咒!
然而亚凡的话却像一只只毒蜂,疯狂而无情地钻入温婉内心中一道永远无法抚平的创痛伤痕。
她快乐吗?她为什么还脑旗乐?
双亲同时猝逝,而她却从此在二叔的庇荫之下,过着锦衣玉食的生活,她已经把父母亲过世的哀恸都忘记了吗?但是十年,十年难道不够?
亚凡为什么要一再地搅翻她这道伤口?为什么?
不!她不能因此倒下去,她不能这么容易就受亚凡的情绪影响!
她还有自己的未来,自己的一生。
温婉从床头柜上拿起一盒面纸,坐到梳妆镜前端详着自己的泪脸,直到瞥及旁边的闹钟,她才惊了一跳她没有时间再浪费了,客人马上就要到来,而二叔需要她去协助、打点。
她迅速地拭净泪痕,又冲到衣柜里取出那套只试穿壹次的晚宴礼服丢在床上,然后又冲回梳妆镜前准备上妆,并且将一头秀发梳理拢上。
今夜的化装舞会,她将扮演埃及艳后,她甚至还把伊丽莎白泰勒主演的那部电影录影带又租回来看过一遍,这种扮成跟自己完全不同角色的念头,又让她满心雀跃起来。
她手脚利落地将秀发盘拢在脑后,然后用一顶白丝上缀满小珍珠的发罩固定住,在后劲处垂成倒扇形的发髻。
温婉其实并不喜欢浓装艳裹,即使是要扮成埃及艳后也不例外,她在细致皙白的脸上涂了一层薄薄的粉底,再扑上接近肤色的蜜粉之后,便开始用淡粉紫色的修容饼修饰出渐层和腮红。
在淡彩的妆扮之下,她的五官更为立现光彩,但是和别人的化妆比起来,她仍属于淡得很自然的一类。
最后,她用眉笔将眼尾勾绘出两道鱼嘴形的长线,微微地向上倾移到太阳的方位,不消片刻,双只有伊丽莎白泰勒独具的“猫眼”便模拟出来了。
温婉审视着镜中的自己,很讶异她竟也有如此艳丽夺目的一面,她带着一丝顽皮意味,开始用唇笔在樱唇上描绘暗紫色的口红。
妆点完毕,她动手换上那袭卡尔拉加贵的名牌礼服,这是一套在简单剪裁中强调华丽,精巧而繁复饰边的单件式晚宴装。
无领、无袖的垂肩长筒形裁身,礼服的基底质料是采用白色丝织成,在环颈的一圈和及地裙摆的四周,以无数红、蓝、紫三色人工宝沈,配合珍珠贝和透明水晶,织构出“日”字型成排的团案,这种设计据说是设计师卡尔拉加费早期比较倾各于欧洲宫廷格调的独特风格。
这一袭纯白,但又以璀璨夺目的珠宝饰边修饰的晚宴服,在典雅高尚中,却又有着活泼的现代风气息,尤其是白丝和各色珠宝之间的烘托对应相称,简单利落中,又不失雍谷华贵。
当初在订购这套礼服时,温婉还犹豫了好久,因为价位是令人咋舌的五位数,要不是在二叔极力坚持之下,她这辈子大概也不会有兴趣和能力去穿一件价值四万无的晚礼服。
穿戴妥当后,她一边对镜颐盼,一边将白线及肘的长手套戴上,待玉足滑穿入同质白丝织面的高跟鞋后,再将长条白色丝巾反向地从前披到颈项,让两端垂下后前。
在镜前作最后检视时,她不得不讶异于服饰和化妆品可以带给一个女人的蜕变,不过也许是她天生难以掩饰的清丽,左看右看,仍然不像是个跋扈、娇纵的埃及艳后,倒反而像是年轻主演“小女人”的伊丽莎白泰勒。
这多么像一场玫瑰色的绮丽梦幻!
哪个年轻女孩子没有对美丽绮梦的渴望?哪个情窦初开的少女不对世界充满旖旎幻想?而又有哪个玉女情怀不期盼去参加一场化装舞会时,邂逅她梦中的多情王子?
而她的多情王子又是谁呢?是穷追不舍、紧迫盯人楚克君?还是还是那个脾气火爆、自以为是、故作潇洒、可恶至极的罗俊逸?
他今晚会出现吗?
哎!她是怎么了?不想再碰见他,却又期盼他的出现?不能再想了!不能
房门上突地一阵敲门声惊醒了她的思绪,梅姨在门外催促着:
“二小姐,你准备好了吗?客人都来了?”
“噢,马上就来!”
她拿起镜台上的一瓶香奈儿五号香水,轻轻地在腕际,劲风各沾了几滴,然后沉着镇静地走出房外。
当她翩临至八字形的弧状楼梯一半处时,只见大厅内黑压压的宾客群,在珠光宝气、觥筹交错之间,绅士仕女全都盛装打扮成各种争奇斗艳的夸张装扮。
温婉忍不住靶到一丝怯意,她仍然不习惯面对这么多达官显贵、巨豪富绅,而此刻似乎所有人的目光全都投聚在她身上。
她在楼梯上有些怔忡失措,许多单身赴会的男士已争相要上前来搀扶她,她一阵受宠若惊,所幸严老率之前来解救,她双手微颤地勾住二叔的臂弯,不料二叔又免不了一场郑重其事的吹嘘,只听他喜色满溢地向众宾客高声宣布道:
“各位!这是我们严家最美丽的女儿,你们那些垂涎三尺的单身男士们,赶紧登记排队啊,舞会就要开始了!”
严老今夜身穿一袭路易十五的欧式袍服,望上去倒颇有几分帝王之相,温婉娇羞不已地扯了二叔一下,低说:
“二叔”
走下楼梯的最低一阶,严老正想替温婉介绍几名首次与会的新客人,温婉这才发现前方分列左右的两名男士宜盯住她,那个身穿普通西服,肩背一台长镜头照相机,睑上却戴着一副金色笑脸面具的人,不用猜都知道是娱不忘工作的楚克君。
而另一个打扮成独行侠的高大男士,他一身黑衣、黑裤,肩上曳着黑色大披风,眼睛部分则覆上一圈黑色眼罩,从那两个眼洞中所呈现出的澄净深邃眸子,还有他那画上去的两撇小胡子,此刻正似笑非笑地以独行侠特有的迷人魅力凝注她,温婉当然知道他是谁。
两名男士同时趋近,一个面覆金色面具,一个戴着黑眼罩。
在温婉面前一步之距时,克君和俊逸同时向她伸出一只手,她愣呆了,无措得不知该如何回应。
而伸出手的两名男士也愣住了,又同时缓缓地收回去,克君摘下了金面具,而他现出的浓眉在眼俊脸,更加令俊逸没来由地妒火中烧,两个身高不相上下的男人,便这样寂静无声互相瞪视着对方。
温婉进退两难地瞥向身旁的严老一眼,严老也爱莫能助,所幸这时沈涛带着妻女一同走向前来,意外的是:沉总经理那位打扮成“猫女”的小女儿沈洛珊,她竟然认识俊逸!
洛珊一身黑亮紧身皮衣裤,加上她头睑上的猫形面具,喷火的健美身材和鲜艳的大红唇片,活脱是从蝙蝠侠电影里跳出来的性感尤物,她手执一把上前勾住了俊逸的脖子,嗲功十足地说:
“嘿!独行侠,你还骗我说今晚不来呢!哼,真坏!喵呜----”
洛珊装模作样地朝俊逸脸上伸出猫爪,俊逸大感意外,困扰之际,温婉瞥见克君上竟浮出一丝胜利的微笑,毫无挂虑地跨步向前对温婉说:
“嗨,白雪公主,第一支舞可以留给我吗?”
白雪公主?克君大概就是缺少这么一点想像力和幽默感这大概也是一名好记者的优点和缺憾。
俊逸气急败坏的眼眸中,几乎要冒出火光来。
温婉带着幸灾乐祸的心态,刻意地投给克君一抹格外娇柔璨艳的微笑,并且大主地勾住他伸出的手臂。
悠扬的首支舞曲已然凑起,温婉在随克君移向大厅中心时,心中不禁一阵暗自苦笑。
原来,一场无形的战也正要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