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骄阳下,官道上,一辆乌篷车徐徐驶来,卷起一片尘幕。
玄银玲保持着两个时辰前才上马车时的姿势,垂头靠坐在篷车内。一路颠簸让她的身子酸乏得不得了,肚子也开始咕咕地叫起来,这才想起昨天晚上和那两个疯子怄气跑出来后,一到今天早上都没吃饭。
本来想回应天,在附近打听绢绢和袁六的下落,由于不辩方向南辕北辙地走了一气,现在就只得搭别人的顺风车往回走了。走了半天身后那马车的主人却没有一丝要停车小憩的意思。
快到林庄地头上了,过了林庄就快到码头了吧!饥饿难奈的她一面想着,一面准备回身换个舒服点儿的姿势。忽忆起自己事前答应绝不回头,终于忍不住向背后那人叫道:“这位大哥,我们就这样一直走吗?”
那人却道。“莫非你有近路?”
玄银玲道:“不不是的。”
真是岂有此理!这人早上怕是吃了鹅卵石了,都不知道饿的。可是,谁让她自己糊里糊涂地走错路,又糊里糊涂地搭上这人的便车。还是忍住吧!要想叫我们玄姑娘当着陌生人说出“我肚子饿了”这样的话,便是打死她也是不成的。
不料那人忽然道:“就快到了。”
“这样快?我们出发才不过两个时辰,就有三十里了吗?”
那人语气本来一直很冷淡,此时却忽然透着喜悦道:“没有三十里,却是到了!
随后,那人叫车夫将车停到路旁,径直跳下马车与人打起招呼。原来是碰到了熟人。禁不住有些好奇,伸手将车帘子的一角掀开,探头一看,却吓得急忙把头缩了回去。
原来这一瞧,竟瞧见秦惜玉端坐在一把太师椅上,四个侍卫用木杆子将椅子绑好充做轿子,正抬着他向这边走来。身后还跟着三四个不知打从哪里冒出来的士兵。这次他穿得十分华丽,头发也总算是梳得很整齐,右手还按着一柄尺余长的短剑。这是与他重逢后第一次见他拿着兵器。
不但如此,他的脸看上去和以前似乎也有些不同,只是不晓得是哪里不同。他的伤势不见好转,反而有加重的倾向,说话也带着喘息:“原来是是牟兄。你怎么也来了?”
运气真好,这一回头走就又遇着了他。还是躲好,免得被他烦。只是欣儿去了哪里?莫非真被他杀掉了?
敝人见他那样,有几分幸灾乐祸地道:“秦兄好像有些不妥呀!”
秦惜玉暗暗咬牙,面上强笑着道:“本来还好的,一看到牟兄就有些不妥了。”
敝人笑道:“小弟见到兄台却是高兴得很。”
一口闷气涌到喉头,他心烦地闭了下眼,少顷,又再睁开。精神似乎好了许多,将剑在木杆子上磕了两下,示意侍卫将那“轿子”放下。走到那人跟前上下左右打量一番“莫不是被人追杀,扮成这等怪样儿?”
“嘿嘿,那也不是。小弟晓得秦兄已经到了这里,就忍不住来跟兄台问声好,也算是尽尽地主之谊。只是小弟这张脸最近又有些发痒,怕是吓着了秦兄,这你是晓得的。”他摸着脸说。
他眼睛一眯“哦?牟兄是怎样晓得小弟到了贵地头?”
这两个酒肉朋友一扯起来就没得完了,玄银玲却饿得难受呢。就小声对赶车的人道:“你问问他还用不用车。一我们好赶路呀。”
可怪的是,那驾车的马夫,此时却蜷到一旁,身子瑟瑟发着抖。
什么毛病?可是她又不能自己出去驾车。正窝火的当口,就听他们提到“姓齐的”什么什么的,不由尖起了耳朵。原来这人正是从水泡眼儿他们口中得到询息,才来这方圆几十里内四处打探的。
既然水泡眼儿都没事儿,爆炸时绢绢与六叔又站得较远,大约他们也不会有事了,说不定也在附近呢。再听,两人说着说着就要去到哪处痛饮一顿。
正好叫那车夫闪人不是?却听到有人断喝一声:
“那不是牛二?他奶奶的,跑到这儿来了。”还没搞清状况,就见刚才还蜷作一团的那家伙“嗖”的一声向外面飙了出去。
“还跑得了?”
“弟兄们上,捉住了往死里打。”
偷偷挑开帘子一看,几个士兵冲上前将那人扑倒在地,一阵暴打,嘴里还不干不净地骂着。眼见就要被打死,姓牟的一晃脑袋道:“秦兄好家教!”
秦惜玉“嘿”了一声,指着那帮人道:“兄台可有看清楚,这是扬州卫的将士们可不是我锦衣卫的人呢”
“扬州卫?跑这么远来抓人?”
大约听到二人的对话,那帮子兵当中有个大胡子叫停道:“弟兄们,把他抓起来听秦大人发落。”一说完,才看清楚了这车夫的样儿,原来是个十七八岁的小伙子,只是已被揍得不成人形了。
秦惜玉摇摇头,道:“冯百总此言差矣!你我既无上下隶属关系,此人也与我毫不相干,为什么要听我发落?就算要听也得听这位牟兄的,他可是东厂冯公公跟前的红人呢。”
姓牟的听得似十分受用,笑着道:“这叫什么话,你我都是替冯公公办差事儿的。”也不客气,就叫冯百总将事情的来去经过说个明白。那人便把事情的经过与他说了一遍。
姓牟的还以为有什么天大的案子,听了半天才晓得不过是捉逃兵。有些失望地说道:“不过是一个逃兵。
你们不远千里追来,打算如何处置?”
冯百总道:“本来该把他抓回去以正军法,但是他做逃兵却是有苦衷的。”
姓牟的道:“哦?听你的口气像是有些同情他了?
那你刚才为什么又揍得那样狠?”
冯百总道:“回禀二位大人,只因他逃走连累我等一齐被罚。我也挨了好几十军棍,所以有些气不过。”
秦惜玉面无表情地道:“那他又有什么苦衷呢?”
冯百总叹了日气,道:“只因为家中还有一个瞎眼母亲无人照顾。如果他从军,瞎眼老母恐怕会被饿死。”
秦惜玉道:“咦!原来还是个孝子呢?只可惜自古忠孝不能两全。”走到那人跟前蹲下,伸手理了下他额头那些夹着血团的乱发“我看你被揍成这副样子也不吭一声,果然是条好汉。只是你要做孝子就是死路一条。”
姓牟的也有些同情地道:“正是。不如就跟冯百总他们回去,今天的事儿我说一笔勾销算了。”
牛二努力把肿眼儿睁开一条酚邬,感激地向二人一抱拳,答道:“多谢二位大人,小人实在不能任凭自己的娘亲活活饿死。就算今日免了我的死罪,来日若是老娘饿死,又叫我有何面目苟存?”
玄银玲暗暗感动:阿榛若得他一半就好了。一时感触,不禁叹了口气。
“有人?”
玄银玲一惊,正不知如何应对,姓牟的先道:“秦兄莫怪。只是个搭便车的姑娘,可能不好意思出来。”
秦惜玉只是面色微微一变,也不再追问。眼珠子一转,又靠到牛二耳边,阴沉沉地道:“我有心成全你,只是不晓得你是真孝还是假孝?”
众人皆莫名其妙。
惟冯百总心中一动,向他倒头便拜“秦大人可不能放了他,不然卑职几个回去也得是死罪。”其余几个士兵一听,也是面若死灰,一齐跪下。
“哪个说要白白放了他?”秦惜玉淡淡地道。
“那,那秦大人要如何成全小的呢?”
他左右看了一圈,忽然径直向骡车方向走去。玄银玲心想:莫非他已经发现自己了吗?正不知所措,却见他只是走到道路边拾起一大块石头,又折转回去,再次蹲到牛二面前,道:“最后再问你一次,如果现在后悔还来得及。”
气氛显得有些诡异,就连姓牟的也不明所以。牛二态度坚决地点头道:“绝不后悔!”
“好!”秦惜玉那好字一出口,就举起手中大石用力向牛二的腿上砸下去。“卡嚓”一声,他的右腿已被打断。大家没反应过来,牛二已惨叫着抱着断腿在地下打滚儿。
全都以为他会想出个什么绝妙的法子,既成全牛二的孝心又免了他死,没想到会是这样一个结果。秦惜玉在众人惊诧的目光中,抛掉手中“凶器”若无其事地看着地上惨叫的可怜人。
懊死的,他真是什么事都做得出来,玄银玲捂住嘴想道。看到牛二在地上哀嚎,才想起刚才见到他时心中的异样感觉。他有什么不一样?原来,离开了玄银玲,他就不需要顾忌自己的所作所为了,当然更不用小心去掩饰面上的那一股子邪气。
“果然不愧是‘血云叟’的关门弟子。”还有半句没说出来真的是跟师父一样心狠手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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