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日下午的宁静使摩根娜陶然自得。这一天属于她自己,可以稍稍放任一下——从第一次呼吸开始,摩根娜就很珍惜这种机会。这倒不是因为可以摆脱工作。她花了大量的时间和精力确保经营顺利并能赢利——不靠魔力为自己铺路。她只是坚信,对工作最好的奖励就是放松。
和别的店主不同,摩根娜不在账簿、盘点和日常费用上过分操心。她只去做她认为需要做的事并确保做好。然后,只要能够脱身——哪怕一次只有一个小时——她也会把生意忘得干干净净。
在这样美好的日子里,有些店主把自己关在屋里,对着分类账本绞尽脑汁,摩根娜对此百思不解。她雇了一名会计做这种事。
她没雇管家,但这只是因为她不愿意别人碰她的个人物品。照管这些东西的,是她自己,只有她自己。她的花园很大——她早就想通了,对待园艺不必像表妹安娜斯塔西亚那样上心——但她自己栽花种草。她觉得,播种、浇水、除草、收获,循环往复,其中有无穷的乐趣。
此刻,在一束强烈的阳光下,她跪在带假山石的宽大的庭院里。药草和春天的鳞茎长势喜人,空气中弥漫着艾菊和风信子的芬芳、茉莉的清幽和茴芹的浓香。音乐从窗内飘来,六孔锡笛和长笛演奏的传统的爱尔兰曲调,欢快地撞击着从她身后几百码处的礁石中传来的阵阵涛声。
这是宝贵而完美的一天。头上的蓝天如玻璃般清澈,微风习习,送来海水和野花的气息。偶有游客或当地人前来赏景时,越过院子正面的矮墙和篱笆树,能听到汽车疾驰而过的声音。卢娜趴在不远的一束阳光下,紧盯着小鸟儿的眼睛几乎竖成了一条缝,偶尔还摇摇尾巴。倘若摩根娜不在身旁,它兴许会设法为自己弄一份快餐——别看它块头不小,动起来却疾如闪电。但女主人对它这个习惯素来毫不客气。
当那只狗缓缓踱来,把头扎进摩根娜的大腿时,卢娜轻蔑地哼了一声,然后埋头睡去。狗是没有尊严的。
心满意足的摩根娜向后坐在脚跟上,审视自己的庭院,一边抚摸狗的皮毛。也许她会采一些嫩枝——当归膏和牛膝草粉已经剩得不多了。今晚,她决定。如果有月亮的话。这种事情最好是在月光下完成。
从现在起,她要尽情地享受阳光。她扬起脸,对着太阳,让它的温暖和生机洒在自己的身上。坐在这里,她永远不会感受不到这个地方的美丽。这个生她养她的地方。虽然到过很多国家,见过很多神奇的地方,但她只属于这里。
因为,很早以前她就知道,这里才是她找到爱、分享受、结婚生子的地方。摩根娜叹息一声,闭上了眼睛。那样的日子可以等一等,她沉思着。对现在的这种生活,她觉得十分称心。即使生活需要改变的那个时刻来临时,她也要完全持这种自我。当那条狗跃起身,喉咙里发出警告声时,摩根娜甚至懒得朝四周看一下。她知道是纳什来了。她用不着水晶球或黑镜子告诉她。虽然她不能以超人的视力自诩——表兄塞巴斯蒂安比她更精于此道,但是,要想知道,只需身为女人就够了。
狗发出一声声急促的不友好的吠叫时,她微笑着坐直了身体。她想看看纳什科特兰究竟如何应付这种局面。
一个人会做出什么反应,当他看到他想见的女人身边蹲着一只?他当然清楚,那不可能是一只真正的狼,可它看上去实在太像啦。他更清楚的是,只要摩根挪口令一出,这头健硕的银灰色的猛兽就会腾空而起,直扑他的喉咙。
纳什清了清喉咙,接着身体突然摇晃了一下——不知什么东西在舔拭他的小腿。他向下扫了一眼后发现,卢娜,至少是卢娜,决定对他友好相待。“你的狗真不错,”他小心地说“好狗,大狗。
摩根娜屈尊下就,顺着肩膀看了一眼。“星期天出来兜风?”
“差不多吧。”
狗又发出了低低的危险的吼叫。当那露着利齿的大家从朝纳什潜行而来,准备嗅他的鞋时,他觉得冷汗顺着脊梁向下流。
“我,啊”狗抬眼看他,银灰色的皮毛中那双又深又亮的蓝眼睛使他惊骇不已。
“天,你真漂亮,是不是?”他伸出了一只手。他衷心希望狗能让他留住那只手。狗在他的手上闻了个遍,最后赞许似的舔了一下。
摩根娜双唇微启,仔细地观察他们。潘恩从未干过咬人脚踝的事,但也从来没有这么快就交上了朋友。“你对付动物倒是挺在行的。”
纳什已经蹲在地上,在狗的身上轻快地抓挠起来。童年时代,他一直渴望有一条狗。他惊讶地发现,童年的这个愿望从未真正消失。“它们知道我童心未泯。什么品种?”
“潘恩?”她的笑容舒缓而神秘“就叫它唐纳凡吧。找我有什么事吗,纳什?”
他看了看摩根娜。她沐浴在阳光之中,头戴一顶宽边草帽,头发缚成一束。牛仔裤紧紧的,t恤衫又宽又大。由于没戴园艺手套,手上沾满了肥沃的深色的泥土。脚上没有穿鞋。纳什从未想过光着的脚会是性感的。直到现在。
“除了问这条狗的事以外。”她补充说,声音中略带一丝轻松的调侃,纳什不得不勉强笑了一下。
“抱歉,我走神了。’
成为别人神往的对象,她并不觉得是对自己的冒犯。“先跟我说说你是怎么找到我的,好不好?”
“算了吧,亲爱的。你知道你很有名气。”他起身走去,坐在她身旁的草地上。“我在你商店旁边那家餐馆吃的晚饭,跟女招待聊过。”
“这我敢打赌。”
他伸出手,摆弄她戴在身上的护身符。一件有趣的东西,他想。形状如半个月亮,上面刻着文子——希腊文?还是阿拉伯文?他不是学者。“不管怎么说,她消息灵通得很。又痴迷,又害怕。你是不是影响了很多人,就像这样?”
“不计其数。”她已经学会了欣赏这种事。“她有没有告诉你每逢满月我都骑着扫帚把儿飞越海湾?”
“差不多。”他放下了护身符。“我感兴趣的是挺聪明的人怎么会允许自己那么迷恋超自然的力量呢?”
“你自己不正是靠这个吃饭吗?”
“千真万确。嗯,说到我的饭碗,我觉得你和我都没开好头儿。咱们重新开始怎么样?”
在如此美好的日子里,很难跟一个有吸引力的男人赌气。“重新来?”
他觉得,用迂回方式把谈话引向自己希望的方向可能是个好办法。“对花卉和药材你知道很多吧?”
“略知一二吧。”她扭扭身体,想把一盆柠檬嫩枝栽完。
“也许你能告诉我,我的院子里种了些什么,以及我应该做些什么?”
“雇个园林专家。”她说。她马上又心软了,脸上露出了微笑。“我想也许我会找时间看一下。”
“太感谢了。”他擦了擦她脸上的泥点。“真的,你能帮我写这个剧本,摩根娜。从书本上学习并不难,这谁都行。我寻求的是一种不同的观点,更有个性的东西。而且,我——”
“怎么啦?”
“你的眼里有星星,”他嘟嚷着说“小小的金星像阳光出现在午夜的海面上。”
“你可以拥有任何东西,如果你知道怎么得到它。”那双迷人的眼睛使他愣住了神。即使需要拯救自己的灵魂,他也不会向别处看。“告诉我,你想要什么,纳什?”
“想给人们一两个小时,让他们开心一下。想知道人们一进入我的世界就会忘掉他们的烦恼,忘掉现实,忘掉一切。好的故事就像一扇门,任何时候,只要需要,你都能进去。在你读过、看过或听过以后,你还可以再出来。一旦拥有,永远拥有。”
他有些惊诧,而且有些尴尬,于是打住了话头儿。这种哲理探讨与他的职业形象太不相称了。过去,他曾经任由采访专家纠缠,几个钟头里也没让他们挖出一句如此朴实和真实的话来。而现在,摩根娜所做的就是不断地提问。
“还有,当然啦,我想大捞一笔。”他补充道,并勉强地笑了笑。他觉得脑袋轻飘飘的,皮肤也在发烫。
“我不认为一种欲望必须排斥另一种欲望。从久远的过去直到我母亲,我的家族代代都有故事大师。我们懂得故事的价值。”她没有一开始就把他打发掉,大概就是这个原因。她尊重他做的事。这一点同样也存在于她的血液之中。
“你想想看。”她向前俯过身去,而他则觉得有什么东西,某种超越她的美丽的东西,在他的五脏六腑里撞击。“即使我同意帮助你,我也不愿意你重提那些俗不可耐的东西。干瘪的老太婆,一边嘀嘀咕咕,一边往大锅里掺天仙子。”
他微微一笑。“那就说服我。”
“小心点儿,纳什。”她嗫嚅着站起身来。“到里边去吧。我有点渴了。”
不再担心被她的护身狗撕咬——它正满意地在他们身旁走着——纳什得以从容地欣赏她的住所。他已经知道,蒙特雷半岛一带的石房子都很独特,极不寻常。他自己就买了一栋。但岁月和雅致使摩根娜的房子更具魅力。
这是一栋三层楼的石房子,有角屋和塔楼——适合女巫,他想。不过,房子既非哥特式的风格,也不阴森恐怖。高大雅致的窗户在阳光下闪闪发光。爬蔓的花儿贴着墙壁攀援而上,缠绕在带花边的铁格上。石砖上刻着展翅飞翔的仙女和美人鱼,更添了一分魅力。排水管则做成了一个个可爱的身披长袍的人物形象。
内景,夜间,他沉思默想。在古老的海滨石房最高处的塔楼里,美丽的年轻女巫坐在一圈烛光之中。房间昏暗,烛光闪烁在塑像的脸上、银酒杯的杯把儿上和一个晶莹的水晶球上。她穿着一件一直敞到腰部的薄如蝉翼的白色长裙,一个沉甸甸的雕刻的护身符垂在两个隆起的乳峰之间。她把两张照片高高地举向空中,石砖中似乎在发出嗡嗡的响声。
烛光摇曳不定。门窗紧闭的屋内阵风骤起,吹起她的头发,长裙也随之飘舞起来。她口中念念有词。古老的词语,低沉而压抑的声音。她把照片在蜡烛的火焰上触了一下不,擦了一下。她对,她从一个有裂纹的蓝碗里倒出一种发光的液体,洒在照片上。蒸气发出嘶嘶的响声。响声是低低的,节奏则飘忽不定。她的身体随之晃动,把两张照片面对面贴在一起,放在一个银托盘上。随着照片化为一体,神秘的微笑在她脸上闪过。
淡出。
他喜欢这个场景,不过他觉得摩根娜还能为其中的爱情戏添一点儿彩。
摩根娜对他的沉默感到满意,带他到房子的侧面转了转。那里,不时传来海水撞击岩石的隆隆声;历经风雨、枝干盘结卷曲的柏树林护卫着庭院。他们走过一个五角形的石头天井,天井的最高处矗立着一个女性的铜像,脚下的小池中流水汩汩作响。
“她是什么人?”纳什问。
“她有很多名字。”摩根娜走到铜像那里,拿起一个长柄小勺,浸入清澈的池水中。她抿了一口,然后把剩下的池水洒在地上,敬奉那位女神。她一声不响,又从天井走回,进了一间阳光充沛、一尘不染的厨房。“你相信造物主吗?”
这问题使他颇感意外。“相信,当然,我想。”他在摩根娜走过白瓷砖地面,到洗涤槽那里冲手时,不自然地敷衍着。“这——你的魔法——是宗教性的吗?”
她微笑着拿出一罐柠檬水。“生活就是一种宗教。你别担心,纳什——我不会劝你信教的。”她在两个玻璃杯里放满冰块。“这不应该让你觉得不自在啊。你的故事不就总离不开善和恶吗?其实人始终都在选择,要么从善,要么做恶。”
“那你呢?”
她递给他一个杯子,然后转身穿过门廊走出厨房。“你可能会说,我总是尽量抑制自己不那么有吸引力的冲动。”她瞥了他一眼。“但并非总是有效。”
她一边说,一边把纳什引向一个宽大的走廊。两边的墙壁装饰着华丽的烛台、带蚀刻图案的银盘和铜盘,以及褪了色的挂毯,上面描绘的是民间传说和神话中的景象。
她选择了她的祖母总是称之为休息室的那个房间。墙壁是暖人的玫瑰红色,宽条栗木地板上的布哈拉小地毯的图案也是同样的色调。壁炉上方是一个精美的亚当式壁炉台,壁炉里堆放着木柴,如果夜间天气变冷,或者摩根娜愿意,马上就可以点燃。
但是此时只有一阵微风从开着的窗户吹进屋里,撩动薄薄的窗帘,送来庭园里的花香。
和她的商店一样,房间里四处摆放着水晶饰品、工艺品和手杖,以及她收藏的部分雕塑作品。锡的巫师、铜的仙女、陶瓷的龙。
“了不起。”他的手在一架金竖琴的琴弦上抚过,琴声轻柔而甜美。“你弹吗?”
“高兴的时候。”看着纳什在屋里走来走去,摸摸这个,看看那个,她觉得很有意思。她欣赏诚实的好奇心。纳什端起一只刻着图案的高脚银杯闻了闻。“闻上去像”
“地狱之火?”她提示道。纳什把杯子放回原处,又去把玩一个细长的镶着宝石缠着丝线的紫晶手杖。“魔杖?”
“当然啦。你许愿的时候要小心点儿。”摩根娜对他说,一边轻轻地从他手中接过手杖。
他耸耸肩,转身观赏其他东西,没有看到手杖被摩根娜放到一旁时光芒四射。“这类东西我也收集了不少,也许什么时候你可以看看。”他向一个晶莹的玻璃球俯下身去,在里面看到了自己的影像。“上个月我在拍卖会上买了一个沙曼人的面罩和一面——叫什么来着?——水晶镜。看起来我们有一些共同之处。”
“同样的艺术品位。”她坐到了沙发的扶手上。
“以及文学品位。”他在一个书架上翻看。“爱情真谛,布莱德伯利。这本书我有金色曙光出的第一版。斯蒂文金、亨特布朗、迈克卡弗里。嘿,这是——?”他抽出一本书,虔诚地打开。“这是第一版的勃拉姆斯托克的德拉库拉。”他朝摩根娜看了一眼。“你能替我拿一下吗?”
“我到你身边才能替你拿。”
“我一直希望他能满意我的午夜血。”他把那本书放回原处,另几本书又引起了他的注意。“四个金球。仙境国王。”他用手指在精致的书卷上划了一下。“把你的风吹起来。她的书你收全了,”妒意在他血液中搅动“而且是第一版的。”
“你读布里娜的书?”
&n... -->>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