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她的同意令他感到极大的兴奋似的。
李寻舟接过她手上的药,一口气将它喝个干净,抹抹嘴咋舌道:“干干净净,一点残渣也不剩了。”
将碗递给她,水无悠默默收拾好之后,强鼓起勇气道:“好了!你要跟我聊什么?”
李寻舟只是无言的瞪着她——
聊什么?聊天不就是随兴所至、聊到哪儿说到哪儿的吗?难道还要像写文章般出个题目,然后来个起、承、转、合?这太没道理了吧!
“扶我出去走走,老是躺在床上实在无聊得很,我都快闷出病来了。”他转口道。
“你的身子能下床走动吗?”她担忧的问。
“应该没问题。”他伸展伸展肌肉,伤口处还隐隐作痛,不过比起几日前已经好多了,那个蒙古大夫的医术还算不错。
水无悠无言的扶他下床,缓步来到花园的小亭。
李寻舟伸伸懒腰,吸了一口好长的气。“这样好多了,外面的空气新鲜,比起房内真是不可同日而语。养病就应该多下床走动走动,老是赖在床上铁定会越赖越病。”他咕哝道。
“对了,你的名字是水无悠吧,我以前是怎么唤你的?”
“你”她咬咬唇,别过头去。心里的酸楚被他在无意间提起,隐埋的幽怨像泡沫似的不停地往上冒。
“你从来没叫过我的名字。成亲快一年,我们见面的次数不超过二十次,每次见面都只是点头擦身而过,很少有讲话的时候。”
“是吗?”李寻舟颇为震惊。
他虽然猜测得到他们之间的夫妻关系不会太好,但绝没想到会坏到这种地步。这些天来她侍奉汤药、服侍他穿衣穿袜、换药净身,从没有过半句怨言。
任何男人娶到这样的妻子都应该庆幸上天的恩赐才是,怎会如此冷落佳人?
他该如何是好?
面对这样的旧关系、新感情,他实在有无从下手之感。他的家、他的妻子、他的兄弟,全部视他如寇雠,这样的身份要他如何自处?而他以前又是如何走过来的?
“无悠我可以叫你无悠吗?”见她迟疑的点头,他才续道“我不晓得我以前是怎样的一个人,而根据你们的反应我也不想知道。不过既然我在这次意外中丧失记忆,对所有的往事已一无所知,不妨将错就错,把我当作另外一个人,我们重新开始。你说好不好?”
他们重新开始?
她与他?结束过去那段不堪的记忆再次来过?她能抛下过去的伤害和痛苦再次信任他吗?或者这又是另一场鳖计?她手上的筹码已经不多,若是这次再一败涂地,她会永世难以翻身的。
水无悠难以决定,只有沉默以对。
“难道我们就这样过一辈子?就这样相敬如‘冰’,直到老死?你愿意?”李寻舟倾身握住她的手“给我一次机会好吗?”
水无悠一惊,抬眸对上他的双眼。
他的眸光乌黑深邃、真挚的心意流露无遗。两道修长的剑眉斜飞入鬓,他的眉真好看,她从未看过那样修长漂亮的眉,高挺的鼻梁配上薄薄的唇,如果他们是初次见面,她定会被这样出众的男子吸引,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怯怯懦懦、趔趄不前。
她轻轻的抽回手。
“快要近晌午,你也饿了吧!我吩咐厨房准备吃的,如果你想要的话,可以在这里用膳。我还有事要做,不能再陪你了,有问题随时召唤我的丫环翠儿,她会帮你的。”
水无悠起身行礼而去。
看着她的背影渐行渐远,李寻舟的挫败感却越来越深。为什么他努力释出的善意从来得不到回应?这家人竟然顽固至此,他真想拿凿子凿开他们的脑袋,
看是什么做的。
都说他已经丧失记忆了,不记得任何事情,还用这种态度对待他。这又不是他所乐意的,以前那个人做的事和他一点关系也没有,至少他不记得了,干嘛老当他是仇人,他们这样待他,知不知道他的心里很不好受?
好!既然他们这么对他,那他也来个以彼之道,还施彼身,对他们来个相应不理,看看谁撑得久!
不过,这个方式好像不太好,说不定这些人还求之不得!李寻舟无声的干笑。
不一会儿,下人已将数道精致的菜肴送上来,又行礼如仪的退下去,没人敢抬头望他一眼。他拿起筷子无聊的拨弄着桌上的菜,看起来色香味俱全、很好吃的样子,可惜他就是没有任何食欲。
似乎没有人在身旁,做任何事都索然无味。
李寻舟勉强吃下几口饭,便感到疲惫困倦。他打个哈欠,放下手中的筷子,就这样不知不觉的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看着手中的账目,李寻舟的脸色愈见阴沉,眼中冰冷严峻的光芒进射。
这个奴才好大的胆子,竟敢在他面前做手脚,这不是在老虎嘴上拔毛、向他挑衅吗?他要是能忍下这口气,那往后“李寻舟”三个字的威严何在?李家的纪律何在?
他向随侍在旁的仆人吩咐:“叫赵管事来见我。”
仆人战战兢兢应道:“是!”盏茶时刻后,仆人领来一个年近四十的中年人,面貌清瘦,眉目间有难以忽视的憔悴之色。
“大少爷您找我?”他忐忑的垂首说道。
“嗯!”李寻舟不置可否,径自翻阅手中的书,良久没有回音,状极悠闲。
书房内,三人气息相闻,只有书页展开时的沙沙声响,除此之外,连一根针掉在地上都听得见。
李寻舟的视线还在书页上,却不经意的问:“赵管事,你来我这儿做事有多久了?”
“回太少爷,算一算有五年的时间了。”
“是吗?”李寻舟回想一下,展颜微微一笑。“好像是有这么长的时间了。”顿了顿,又续道“那么你老实说,我在这五年里有没有亏待过你?”
“回大少爷,没有!少爷待属下极好,吃的、用的、穿的样样不缺。”赵管事不知他的问话有何用意,只觉得在他鹰隼般锐利的目光下,汗水涔涔而流,都已湿透内衣。
李寻舟带有笑意的面容倏而转厉“那么你说说,为何你负责的账目里会短缺五百多两的银子?”
赵管事大惊,腿一软双膝着地“回大少爷,属下属下”
李寻舟冷冷地道:“说实话!你应该知道欺骗我会有什么下场。”
赵管事咬牙“是属下的错。那五百一十二两银子是我私自挪用了。”他的头越垂越低,双手难以自抑的发抖起来。
他一再在内心对自己说:镇定!镇定下来!但在李子舟的威严之下还是克制不住。
泾阳李家给下人的薪俸极为丰厚,但要求也很严格,只要犯了一点小错,便会受到严厉的处罚,所以在这里工作的人无不心惊胆跳,深怕犯下疏失。但纵使如此,李家只要缺乏人手,想谋取堡作的人依然多如牛毛。
“喔?”他眼眸一眯“既然我待你不薄,平常吃穿喝用也样样不少,为什么还要再贪这五百多两银子?你倒是给我说清楚!”
“小的小的妻子生了重病,大夫说可以治得好,但药钱极为昂贵。我我把家里能变卖的东西都变卖光了,亲朋好友也借贷不少。到头来,实在实在是没有办法,才挪用那五百多两银子我本来想把亏空的钱慢慢补回去的,没想到”
“没想到我那么快就发现了是吗?”李寻舟无情的冷笑道“你家里有人生病,那是你家的事,与我无关。我最恨的就是有人背着我做些见不得人的勾当,当初你来的时候我就说过了,任何错误我都可以原谅,惟独贪污这件事我绝不会轻饶。”李寻舟眼眸中进出寒光。
“这样吧!看在你妻子的份上,短缺的银子不用你还了。来人!”门外应声进来两名壮仆,他吩咐道“带下去!给我狠狠的抽三十鞭,逐出李家,永远不许他再踏进门来。”
李寻舟从睡梦中惊醒,被似幻似真的梦境给吓醒了。
那情景好真实,真实到他仿佛可以感觉到梦中的他散发出来的冰冷气息,还有翻阅书页的声音。屈膝的那个人,额上的冷汗没人尘土,他的紧张和害怕,还刻印在他的脑海里,一时难以忘记。
莫非这不是作梦,而是曾经存在过的事实?
那的确是从前的他?
这一切委实太过混乱,令他难以思考。
“少爷”
一句呼唤打断他的思绪,原来是水无悠身边的丫环翠儿。“林大夫来看你了。”
不远处行来两道人影,是水无悠陪在大夫的身侧。
林大夫瞧瞧他的脸,捻须笑道:“你的气色不错,看起来应该没有大碍了,再过不久就可以行动如常。”
把过他的脉后,顺便检视他身上的伤口,一边问道:“有没有发生其他的症状?比如高烧、头痛等?”
水无悠答道:“没有!他的情况很正常,复原得很快,这些症状都没有发生过。”
大夫沉吟一会儿,才道:“脑部的伤呢?还好吧?有想起什么事情没有?”
李寻舟想起刚才的梦境,那个像陌生却又熟稔的他,要不要说呢?而他该不该问问水无悠,这样的一件事是否曾发生过?
想着想着他忍不住打个寒颤,偏过头去没有说话。
水无悠只得替他回话“大夫,他还是什么事情都想不起来,连对亲人也没有任何的记忆。该怎么办好?”
“仍旧没起色吗?”大夫也是一筹莫展,这种病谤本没有药可以医。
“还是照我上次说的,多带他看看熟悉的东西、说些往事给他听,也许会一点一滴的记起来也说不定。”
他的鼻子嗅了嗅“还有伤口忌水,是不用沐浴没错,不过也得用湿布帮他擦拭身子。毕竟夏天到了,很多味道是会散发出来的。”林大夫难得幽默的说。
一时之间,两人的脸都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