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铎城待了数日,玄貘才起身前往东南列屿。
这列屿顾名思义,位处玄玥东南方。
“莞泠儿。”
伏地的浅绿裙衫立起,顺带拍掉满身泥沙,理理一绺绺纷落额面的棕发。
“你回来了。”那迎向他的笑美甜,一直都盼着他归来。“你这趟出去好久,该给你的生日礼物,从十七岁开始,年年准备,就放了四份。”
“见过莞泠姑娘。”玄貘身后立着武大,这回,他只带武大。
“武大好。”莞泠向武大说,目光转回玄貘身上。“你书信里说,从东霖带回一姑娘阿菡?”
莞泠问,不得不问,那女子在玄貘心里是何份量?
直视进他湛蓝眸子。
“你该见见阿菡,在你们见面之前,我得先来探探你。”玄貘低眉,笑得温文儒雅,除了阿菡、家人面前,他从未耍赖放肆。
“喔?”为何?要先来探探她?难不成,那姑娘如此重要。
莞泠双手揉拉筒裙,有点不知所措。
玄貘被紧邻的水田,吸引去目光。
“这贫瘠的东南列屿,竟能栽种水稻。”
“是陛下育土十年有成。”她朦胧眸底,恢复惯有的神采飞扬,青春年华全耗在这东南列屿。“从初期堆肥改善土质开始,就过去了这么多年。”
玄言露鉴国五年,最大政绩是将应铎的港埠王城合而为一,最具争议的政策,是为求根本解决玄玥的粮产不足,在东南列屿育土,使能栽植水蹈。
育土十年,栽种十年,第一阶段计画才刚进入完成阶段。
“这育土十年名为宰相提出,实为王姐授意,我还记得她说过,粮食乃国家大根本,民可十日无衣蔽体,却不可十日无食饱身。”
“这是陛下的真知灼见,粮食靠外来总有风险,若海上输往运来出了点差池,国内粮食存量便告急,不如从国内求一个根本解决方法。”她父亲掌管农事,在父亲猝然辞世后,她便接手父亲未完的遗愿。
如果没遇着阿菡?玄貘多不敢想像,那么,他就没法体会忽悲忽喜的炽烈狂情。
如果没遇见阿菡,共度此生的,应是莞泠儿。也会是相知相惜伴侣,就少了点情爱的冲动,就如同王父对王姐生母的情感,恩情多过爱情。
但是,他遇着阿菡,五丈原上,蔽体咒一下,他心痛的移不开眼。玄貘要鬼差问边,玄貘要阎王留人,就算白费氲回又如何?
这世上只有一个妲己、一个阿菡,一个那样孤绝女子,所以,他耍赖胡闹,他装疯卖傻,就只想把阿菡那颗心给哄软偎暖。
玄貘给得起,一如王父对王母的情意,宠疼得没天没理。
在这段相处时日里,他依阿菡,阿菡又何曾不依他了呢?阿菡也宠他,任由他胡闹耍赖,任由他卖傻装疯,任由那个气度昂藏的玄貘,平凡得是只阿猫阿狗。
他眼眉灿笑,开怀不已,夫复何求了?
才分开十天,思念浓密,无时无地,不分心记挂那曾扬眉谑笑天下人的冷漠丽容。
如今,丽颜逐渐温热,也是阿菡愿意交心,玄貘定不负她。
“玄貘?”
他失神,莫非是为那阿菡?
莞泠胸口问疼。那么显明的情爱,是一个男人为一个女人的痴狂。
莞泠错失了。
或许,从未开始,也就无所谓的结束。
但是,玄貘真从未对她动过喜爱心念吗?
莞泠不愿相信。
“王姐多亏有莞泠儿,莞泠儿不仅育土,还发明了腾云排车。”
“你在花潋城坐过?”她按捺心湖波涛,眼眶不禁湿润。莞泠始终以为,等他出海累了,等他看遍三千大千世界,他终会回到她身边来。
“咻呼就像乘风飞行,你不愧是玄玥最佳的匠才。”
“过奖,腾云排车也还在试验阶段,尚未发挥最大功效,若试验成功,可移至玄玥东北的丘陵山峦地带,成为最重要的交通工具。”
“莞泠儿真是鬼斧神工。”
“怎么今日来,也不派人先通知我?”
“有件事想早些跟你说。”
“也不急于此时,芙茜快开,我会回玄玥,到时就能见面。”
“我从东霖带回的女子,她是阿菡,也叫妲己。”直接切入正题。
“你信上已提过。”莞泠儿脑袋轰隆,猜测终不如亲耳所听。
“对,西岛巫女之后,不论她是妲己还是阿菡,在我心里都是一个样。”眸底飞笑,甜蜜得要惹苍天嫉妒。
“一个你爱的女子。”莞泠儿心底难受,玄貘可知,他们青梅竹马多久,她便爱了他多久。
“正是。”玄貘没有逃避,这也是得先见莞泠儿的原因。
“那么我呢?玄貘,你心底从没有我?”是否先付出情爱,就注定占了下风。
“武大,退下吧。”他和莞泠儿走到树荫底下。
“三年多前,应铎外滩送别,你说的,不过是戏言?若是玩笑,你不该说,不该挑起我的期盼。”
“对不起,莞泠儿,是我辜负你这些年来对我的情义。”他当初也是有感而发,如果,莞泠儿是他伴侣,也能相敬如宾,就少情爱的冲动渴望,而那并非爱情。
“为何非得辜负我?”
“对不起,不是男女间的情份,也会是知交情谊,我一直都记得那段青梅竹马的年岁。”
莞泠怅然。
“仍是厚重情意,却不是我要的。”
“莞泠儿”无论如何,此生必是负她。
莞泠已动心,他却情未起。
莞泠儿泪落满脸,偎入他怀抱,这宽广怀抱,永远不会是她的。
永远,永远,都不属于她。
她揽下他头,一吻。
别了,别了,多少年的青梅竹马,就多少年的爱恋情意。
别了,别了
从未开始,也就从未结束啊!
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兮,阿菡与玄貘正好二十七秋不见。
迎曦楼里,阿菡放下赶制好的新裤衫,发起愣来。
思念如潮水,滔天撼地,没玄貘在身旁打转,总觉得不对劲。
“绿荷,请武三备妥船只,我到东南列屿找貘貘去。”一日一信,阿菡仍觉不够。
新衫才制成,她就想看到他。
丽颜扬笑,靥容如花。
币念深植,很难放舍。
“貘貘呢?”才踏上东南列屿,阿菡便胸口惶惶不安。
武大刻意挡住,言语闪烁,希望阿菡姑娘没看到左前方。
“快说,武大。”武三也急了,主子人呢?
武二也随来。
阿菡四处张望,没想到落入眸底的,竟是这般不堪。
“她是莞泠儿,这就是你得先见她的原因。”
玄貘抱那女子,玄貘也吻那女子。
阿菡一直以为,他的怀抱只给她,他的亲吻也只给她。
玄貘放开莞泠儿,挡住莞泠儿的视线。
阿菡丽颜幻出魍魉阴邪,玄貘不要其他人看到。
“阿菡,听我说,不是你看到的这样。”玄貘奔向她。
“那是怎样?”丽颜冷如鬼魅,手握叱阎罗剑。“我容不得人负我。”
就因为不容人负她,阿菡冷凝一身,除了阿娘妹妹的血缘天性,她寡情寡义、冷心冷性,免得一旦身为眼中人的难堪,那会让她生不如死、任她幻化魍魉。
“我没负你,绝不负你。”就算负尽天下,却不负她,打从五丈原开始,玄貘就打定,救她、疼她、宠她。
一见情深也好,金风玉露也好,就非这个轻易对己身呢念蔽体咒的孤绝女子不可。
“阿菡姑娘,先冷静,听听少主怎么说。”虽然,武三也不赞成主子移情别抱。
“武大、武二、武三你们带着莞泠儿退开,没我吩咐,不得靠近,否则,格杀勿论。”玄貘最重的命令,他和阿菡两人间的事情,不容他们插手。
阿菡笑里凄寒,眸眼滴血,扑落粉蓝长衫,点点红渍。
苍天黯然。
“阿菡。”血泪已染红她前襟,叱阎罗划裂玄貘左臂,他没有退缩。“不要伤害自己,你见到的并不是真实。”
阿菡无法挥转叱阎罗。
斩杀玄貘,又如何?
她碎裂的心,再无法复原。
她血泪蒙眼,笑得凄苦,莫怪乎是成全阿娘。阿菡懂得,心也碎尽。
身怀道法,必有高傲性情,若所托非人,杀了对方又如何,还不是输去自身。就因为失去骄傲、失去自己,要对方走上黄泉道路,又能怎样,眷恋给了便给了,阿娘过不了自身那关,阿菡又何尝过得了呢?
当叱阎罗往玄貘周身化出千万剑形,他连动都没动。
“我是来向莞泠儿请求原谅的,她给我的情意,我承受不起,阿菡。”他眼底悲伤,为何她不信。
“事实摆在眼前,你还狡辩。”血泪落得猛凶,她多想信玄貘,如果没看见方才那幕就好。
“够了,别再哭,你打算哭瞎自己?那你往我手臂再多划几道口子啊。”玄貘往她靠近,叱阎罗仍在他周身变化万千剑形。
虎虎风生。
晴空变色,乌云笼罩,闪电劈天,雷声巨轰。玄貘瞥见武大、武三靠近。
“滚开,你们还当我是主子吗?”玄貘飞身,以掌气扫开那欺近阿菡身边的死士。“你们伤阿菡,就等于伤我。”
武大、武三顿收拳脚,往两旁闪身。
她仰头,雨柱狂落,闷胸气血,喷洒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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