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菡眼凝大,不过是袋白银,价值就算不菲,也不是要价连城的珍宝,竟让这家子全都跪地叩头。
“起来吧,我受不起,况且,人没有所谓不同的。”
然后,玄貘竟搂拉起王伍,阿菡张圆的眸子,错愕、不信、纷飞起更多从没有过的想法。
玄貘是王家贵胄,虽非九五至尊,也离那不远了,为何能和粗人打成一片?反观东霖的皇家贵胄,吐个痰、踹打两脚乡野鄙人都还嫌污了自身高贵,没命令卫军毒打一顿,已是仁慈至极。
这家人跪他、叩他,尽是真心,尽是诚意,不像那些群臣群妃叩跪的东霖皇帝,个个心里,计算分明。
玄貘伸过来的手,再度被她宽袖拂开,下意识地,她迳自走往右前方。
“阿菡姑娘,我家主子是否有得罪你的地方?”武大赶上她步伐,恭敬问道。是主子差他前来,武大还特意与她保持距离。
“没。”一路上,武家三兄弟对她不恶,尤其武三在玄貘威吓下,已不敢嚷嚷她是妖女、妖女的。
其实,她不在意,反正,妖女都当了十几载,也不差这些时日。
终归啊,入了西岛,阿菡就要与玄貘主仆四人分别。
“那么,姑娘,你怎么一直往这走?我们马车在那,而且,姑娘你一脸不悦,还两次用衣袖挥开少主。”
“我,有吗?”莫非,道法恢复,阿菡感觉移步间,身形轻巧多了。
武大往后和少主做了个没事的表情。
玄貘赶上前来,牵起她葇荑,没被拒绝,真好。
“你还是不喜欢生人。”
“不喜欢,就不喜欢。”
“那也是一种性情,可就别不喜欢我。”
“我只是没笑,并不一定生气。”阿菡向来不解释自己行为,这是第一次说明自己的举止。
盐味空气飘吹,缠绕她一绺低垂的发丝不放,是冠帽没绾好;玄貘为她梳理,塞入冠帽内。
远处,那几双打从他们转出王姓渔家茅屋,便小心跟随的目光,冷色色地发亮。要不是那年轻小扮碰落一头乌黑发丝,暴露女扮男装身份,也不会引来黄麟爪牙的注意。
美色当前,怎不垂涎?
而此姝,竟是天下绝品。
“武大,主子和阿菡姑娘刚才不是还好好的,怎么吵起嘴来?”武三问。
“怎吵。”武二言下意思,是少主向来都让阿菡姑娘。
“对啊,阿菡姑娘说一就是一,说二就是二,你们有见过少主说不过吗?”武大也狐疑。
武大三人暂停脚步,免得搅入前方战火。
“你胆小表。”应该没让阿菡看出来,偶尔,玄貘也得演演戏、发发飙。
阿菡总得有些改变。
老顺她,那原本冷漠的性子,怎么转成冷淡?玄貘心底的企盼是,将阿菡那转为冷淡的性子改成温和,最后就由温和变为火热。
玄貘只要想到自己的苦心擘划,连睡觉都会狂笑。
“我就胆小,怎样?”阿菡语气平和,不为所动。
看来,激将不成,玄貘若用惯来的撒娇,或许,有用。
“游水,也没什么啊?”他话语平和,还兼比手划脚。“就是人走进去海里,噗噗两下,然后上岸。”
“那我们可以搭小船,干嘛非得游水过去?”阿菡望着泊在一旁的船舟。
“你总得接触些新奇事物,不能老不去尝试些别的,而且,游水,很好玩。”当然,有阿菡一起大海共游,那才真正好玩。
“我不想。”很摆明,就是不想。
刚刚那渔家前的玄貘,令她好陌生,这人,和她绝不在同一个世界。
进了西岛,就要分开,既然早晚分离,就不要有太多共同的记忆,免得挂记。
就像阿菡始终无法舍下妹妹,倒不是为了守住阿娘托付的承诺,那是天性,姐妹情深,阿菡向来认为理所当然。
她始终以为,姐妹情深,所以就该身不离影,影不离身,而最后呢?总有分离时候。
那她和玄貘呢?
那头曾在八岁看过的黑豹,还不是不再出现,亏她后来好多年入睡就为寻它,而它竟不再入梦。
她那性子里的冷冽,是不愿有太多眷恋,免得因眷恋而牵肠挂肚。
所以,她旁观,冷眼观看事情,就她,从不入内,免得身是眼中人。
“可是,游水很好玩,在水中,你会发现你自己像条鱼儿,自由自在。”玄貘偎过来的头,被阿菡荚篇。
“我以为我们的交情好了些,你都愿意告诉我你的小名阿菡,为什么还要拒我于千里之外?”
“人都会分开,没有什么千里之外的拒绝。”
玄貘泄气。
“哪是,形体的分开并不可怕,骇人的是,明明人在一起,心意相离,还干出些背叛的勾当。”
瞅见她呆默,陷入沉思,就趁这机会,先下手为强,玄貘也好久没伸展筋骨,当当那乘风破浪的大鱼儿。
玄貘刚以足试过水温,虽是初春时节,但南方气候,水温不致过低。
反正,还有武家三兄弟在木筏上接应,那就更没问题了。
“我不要。”当海水漫过阿菡膝盖,她心随念转,窜入意识的画面,一只小小蜜蜂,启咒。
玄貘又移身幻形了,那原先牵阿菡的手,成了六足之一。
“竟变成蜜蜂。”他赖在阿菡右手里,就赖着,连一双薄翼都懒得煽动。
“我,道术恢复了。”
远处,那几双眼睛,显得相当惊恐,她身旁男子一眨眼就不见,那那女子,不就是是妲己。
赶紧报告黄麟主子去。
“你道术一恢复,就随便欺压我,还说不会把我变成小猫、小狈,这回你就当眼不见为净,直接变得更小,成了蜂儿一只。”扮委屈讨好,玄貘最会。
“还是只好可爱的小峰儿。”她左手指腹轻轻拂他,很怕弄伤捏碎玄貘。“道术一恢复,你说什么我都懂。”
“你啊,只要不是人,你就都好言好语,那我玄貘不当人,你爱把我变啥就是啥。”
“好酸涩的语气。”当他是宠物,顺拂他的怒毛。“你的如意琉璃缩得好小。”
“它们具有灵性,戴上了就不易拔下,当我形体幻化,它们就随着我幻化。”
“那糟糕,你的衣衫?”阿菡不自觉笑意盈盈,不过,这仅在玄貘面前,很自然的放松神情。
“反正,我不管,爱看人家裸身就说一声,干嘛老把人家变成异类,再趁机看我裸体。”
“没人要看,我保证。”
“那我们打个赌,不敢下去游水的是小狈。”玄貘说得极快,一阵咕哝含混过去。
“赌就赌。”阿菡很正式地伸出食指,和他六足盖捺印子。
阿菡将玄貘置入衣袍底下,解咒,这样,玄貘便输了,她才不瞅见他裸体。
“你不能反悔,我们说要游水的。”他变回人身。
“你骗我。”
“骗就骗了,不然你是小狈。”他耍赖,强人所难,还真是那位英伟灼烁的玄貘殿下吗?但,也仅在阿菡面前,不惜牺牲。“我们打过赌的,你有道法,就不守信用了。”
明知玄貘无理,阿菡也认栽,她道法随身,那是玄貘莫可奈何的,没想到,竟开始任由他去。
他这人啊,阿菡依他依得心甘情愿。
阿菡才启口,便被他双手捂住。
“你有没有想过,等你变回人身,你会一丝不挂,所以,我劝你不要,还是游水好,不当小狈。”
又依了,任由他,拉牵,海水浸湿她长衫,漫过她腰际。
“我怕水,玄貘。”道术恢复,阿菡能来去自如,却轻易说出害怕字眼,那么,这就是阿娘的心境吗?
在那东霖男人面前,阿娘什么都不是,什么都做不成。
道法随身,又能如何?心念若成,也仅是平凡人,为情为爱嗔痴困扰。
“有我在,没啥好怕。”
当海水漫过阿菡颈项,她还有机会呢喃御风飞行的咒语时,竟呆呆望着玄貘笑脸,移不开眼了,一并遗忘身怀道法这事。
当口鼻漫过海水,好难过啊,阿菡只能攀住玄貘,与他海中共游。
“我不能呼吸。”海水呛口,胸肺欲胀裂。
“有我啊。”
他嘴覆上阿菡唇齿,新鲜空气快速灌入胸臆,她双手攀住玄貘颈子。
“真的没啥好怕。”是在她耳畔的低语,然后,他的唇舌再覆上了她口鼻。
这就是亲吻?
第一回,阿菡只觉恶心,宁可死绝,也不要玄貘的轻薄。
这回,她竟贪恋了,可以吗?
贪恋他、依赖他,心甜甜的,眸底光彩更柔和了。
“玄貘。”咕哝着水声。
“嗯。”“你说心近人远,那我们是”仍咕哝着水声。
“心近人近。”
“能有多久?”她担心,所给非人。
心性顽执,宁可不识情爱,一旦明白,必是玉碎也绝不瓦全的冥顽。
“阿菡,你想有多久,便是多久。”玄貘搂紧,再不放手。
他随她,有多久便是多久。
数艘巨船,依傍礁岛,整齐排列,其中那画有一只湛蓝色眼睛图样的船身,格外引人注意。
碧眸楼船,长有百尺,架立九桅,主桅周圆十尺、约莫六十尺高,挂垂一幅重达千斤的大帆,在四十个大汉的吆喝及起锚器转动声中,缓缓扬升。
风吹帆张,舵转桨摇,笨重楼船,像只轻巧的点水蜻蜓,滑行出洋。
当船身启动,阿菡冷调眸底拽出了惊奇,这就是出海,虽有颠簸摇晃,却无任何不适。
她袍衫淌水未干,双手收拢紧这上船后披挂身子的罩篷,轻轻打了个哆嗦。海风擒抓她过腰长发,飘啊飘的,白皙脸蛋被吹得绯红。
玄貘换了身干净衣衫,转出舱房,与她并肩伫立。
“我说的没错喔,大洋宽阔,我的巨船也不逊色,来,你瞧瞧船尾的小望楼,那上头的芙渠图案,我画的。”
阿菡顺他手指的方向看去,小望楼是船尾翘起的部分,绘有几百株艳丽颜色的莲花,美不胜收。
“你的衣服?”阿菡让他不同东霖男人褶裤长袍的装扮,引去注意。
“西岛终年燠热,四季皆夏,多用透气材质制衣,比如棉、麻、葛。”玄貘扬手抬脚,任她欣赏这身米色短衫长裤。
玄貘任发垂肩披散,就高额上扣环着铜质镶嵌蓝宝冠带,身着无劣谠襟窄袖短衫,穿覆宽裆阔管长裤,从腰际垂下深蓝流苏穗子,好不轻便飘逸,煞是好看。
炳啾她更拢紧下肩上披风。
“船上没女服,我帮你备了一套男童的雪白短衫长裤,省得你是让衣服晾挂身上,你可以安心,知你不喜生人,更不喜他人气味,那衣服是三刻钟前,由船上好几名擅织工的少年帮你赶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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