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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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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朱荣发呆坐在他的红木办公桌前,更衬得他的一张脸青得像刚出土的古铜器。

    一切都与他精心筹措安排的计划脱轨,仿佛老天爷降下一道魔咒,令他唾手可得的成功于瞬间化为灰烬。

    首先,岳峰不知道吃错了哪副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逮捕了徐绍民,接着查封烟馆,还刨出他曾于数日前往多家工厂纵火抢劫的案子,警方将以走私贩运鸦片以及破坏社会治安的罪名起诉他。这么一来,一条日进斗金的财路就此断绝。

    另外,谢顺昌临时起意取消入股协议,这还不算严重,走了个姓谢的,来了个姓杜的杜伟成买下“荣汇”百分之五十的股份,尽管价钱压得比谢顺昌还低,但他急着筹钱用,况且无论怎么卖,吃亏的人都绝不会是他。

    然后,最教他吐血的事是“三亚”船运插上了一脚。

    正当他集齐资金预备全面收购无力偿还货款的工厂,眼看十一家突遭变故束手无策的工厂将归入他朱氏名下时“三亚”船运慷慨大方地借钱给各厂度过难关。所谓杀人往咽喉处着刀,秦龙飞深得其中真味。这一招令朱荣发所有的布置成了为他人做嫁衣裳,所有的便宜全叫不相干的人平白捡了去“三亚”船运获得十一家工厂的部分股权与感激零涕,杜伟成以低得不像话的价钱捞到半间银行。没有人会跟他说多谢,吐血哦!

    朱荣发脸上的青色足足用了两个钟头才缓缓褪去。这一次失败,不妨养精蓄锐下次再来,目前最要紧就是将“荣汇”银行牢牢抓在手中,这是他翻身重来的根本。他打了几个电话出去,吩咐空头公司尽快将钱还入银行,他将填补起所有亏空漏洞,重振业务,尽心经营自己唯一拥有的事业。至于杜伟成,不妨做个手脚,将他踢出去一边凉快。

    有人敲门。

    “进来。”朱荣发收拾起一脸的算计奸滑坐直身体。

    进来的人是乔枫,他笔直走到朱荣发桌前,放下一份辞呈。

    朱荣发拿起来翻了翻,皱起花白稀落的眉毛,他正处用人之际,于公于私他都不愿放走乔枫。堆起和蔼慈祥的笑容。

    “为什么?又跟玛丽闹了别扭了?年轻人总爱意气用事。”

    “不,我想得很清楚,我决定去上海增广见识。”乔枫对他的亲密笼络淡漠回应。

    “上海?是个人人向往的十里洋场,但你想找到跟这里一样优渥的工作恐怕不容易。”朱荣发加重语气“玛丽对银行一窍不通,我只脑瓶你帮我,唉!我老了”

    乔枫听得明白,这叫诱之以利。朱荣发在暗示这里的一切将属于他,前提是他冠上朱家女婿的头衔,并在老的伸腿之前千依百顺,唯唯诺诺。

    “我已经决定了。朱先生,再见。”

    乔枫转身走到门口,正巧碰上朱玛丽春风满面地扭进来。她一把挽住乔枫的手臂,全身吊在他身上,千娇百媚:

    “我正找你呢!珠宝店新到了一款戒指,一对儿,我跟黄小姐都一眼看中了,我告诉她我要买下当结婚戒指她才让给我呢!你快陪我去试试尺寸。”

    乔枫嫌恶地掰开她挽住他的手,她身上刺鼻的香水脂粉味几乎令他作呕,想必待到夏天无蚊蝇敢近身。他有点怜悯地看了看她,实在难以相信自己居然有跟她敷衍近两个月的长期抵抗力。

    朱荣发适时点拔女儿,希望女儿能挑起乔枫的一丝留恋:

    “阿枫说想去上海发展,他刚跟我辞职。”

    “好啊!”朱玛丽的欢呼叫好几乎令她老爸气得昏厥过去。她仍一脸憧憬,上海的服饰,上海的珠宝,上海的繁华,上海的夜夜笙歌灯红酒绿。她又粘上乔枫卖弄風騒:

    “阿枫,我们一起去上海,去上海最大最有气派的教堂举行婚礼。”

    “你大概是有些误会,朱小姐。”乔枫再次赶蚊子似的将朱玛丽的赶开,否则他很难再挽留住胃里翻涌的午餐。“我一个人去上海,我也并不打算跟谁结婚。”

    “你”朱玛丽习惯性的张口结舌“我的朋友都知道都知道你要娶我”

    乔枫全身的鸡皮疙瘩层出不穷,他没那个福气娶她,更没那个勇气。

    “娶你?我下辈子继续努力。”乔枫小心翼翼地绕过一时没反应过来的朱玛丽,飞奔逃窜而去。否则朱玛丽一清醒过来,一场肉搏厮杀必不可免,而他却又偏偏缺乏对女人还手的经验。

    “乔枫”朱玛丽声嘶力竭,歇斯底里的怒吼刻写着深仇大恨。她在所有的朋友,尤其是爱慕乔枫而不得的女人们面前炫耀过,乔太太之位非她莫属。名花环绕的乔枫对她情有独钟,风流不羁的花心大少臣服于她石榴裙下,足见朱大小姐魅力迷人,无人能及。名媛佳丽羡慕妒忌的眼神是她最大的人生享受,而现在,他竟然说不娶她,他将一走了之,这叫她拿什么脸出去见人?自作多情将是跟随她一辈子的笑柄。

    没有任何事比丢面子更令她不可忍受。

    凌康说马上结婚就是马上结婚,没有价钱可还,依依只得搬入医院宿舍渡过她的未婚妻最后任期。因为凌康找人来将他们俩的屋子之间一墙之隔的那堵墙打了个大洞,凌柳暂未联姻,两幢房子率先合二为一。房子需要装修,凌康好办,去住风云堂。沅沅则力促依依跟她一起住,并断言她那霸道的丈夫婚后决不会让她再上别人的床。依依想了想,还是宁愿去爬医院宿舍的高低床,因为谢顺昌对风云堂横竖瞧不顺眼,似乎谢家与风云堂有什么宿怨,只要看见跟风云堂沾边儿的人他都白眼猛翻,而她要嫁的却正是谢顺昌口中的风云堂最大魔头凌康。另外,凌康不断命令她与谢文轩远距离隔离,那小子成天依依妹妹长,依依妹妹短,活象色迷心窍失心疯。

    谢文轩的确是妒忌得要死。没天理!凌老大不知走什么狗屎桃花运,臭脸一张居然白撞到一个如花似玉,温柔乖巧的老婆。再反观自己,夜叉桃花劫背了半辈子,时刻防备马来悍妇杀到。真是没天理!其实千错万错都错在他那时情投意合携手私奔的爹妈,只顾得自己自由自在逍遥快活,却给儿子来了个天杀的指腹为婚,光指一下钟太太那圆滚滚的肚皮就定了货,要想退货除非能把钟秀云塞回她妈妈的肚子里。当然,凌老大三十岁的人终于拐到个老婆的确应该恭喜,但是,找点事情来把他气得跳脚也无伤大雅吧!

    可惜得很,凌康早巳练就泰山崩于面前而色不变的高深功力,想撩拨他的怒气谈何容易。但不久,谢文轩就找到了捷径向柳依依下手。于是他常常冒着被凌康生吞活剥的危险,专挑在凌康眼皮底下,跟在依依屁股后头猛献殷勤,玩起危险好玩又刺激的游戏。依依只当他是精神病,一笑置之;凌康明知道他的企图却仍然忍不住扮演了几次卖醋的。

    依依手端一盏茶,立足欣赏谢家大客厅壁上的名画,她约好了沅沅一起上街采购结婚用品。大客厅里还坐着无所事事的谢文轩,双脚搁在桌几上,时不时抽筋似地抖两下,手上拿着一本书,跟他半睁半闭的眼睛很难找到交集。依依一个人来,少了凌康,他连开口欢迎都省了,只点了点头,那付懒洋洋的样子只比死人多了口气。本来,秦龙飞天天坐镇公司,他乐得清闲,越闲越懒,他料不到有时候清闲的同义词就是无聊透顶。汽车刚玩散了架;马会正在开会讨论是否将他除名;去打桌球吧,人家一听说谢文轩三个字跑得比马还快,生怕他一杆卷底,连带卷走领了不到三天的薪水。去塘西?说实话,他对青楼女子没多大兴趣,去玩也是图个热闹。曾有人送给妓寨一幅对联:妓女众人妻,入客流水财。横批就是:认钱不认人。唉!那钟秀云若不是太凶悍恶毒,他也就将就一下算了,也不至于拖到年近三十还不肯结婚。算起来,小他五岁的钟秀云应该有二十三岁高龄了,最好她等不及另外找个男人嫁了,他宁愿奉上全套嫁妆连带替她抬花轿放鞭炮。

    电话铃响了半天,依依看文轩没有伸出他贵手的意思,只好替他接。

    “好,好的,我转告他。”依依放下话筒,努力装出同情的表情。“马会来的电话,他们说开会后一致赞成开除你。”

    “好,我也赞成。”文轩总算说了句话。

    沅沅换好衣服从楼上跑下来,把文轩歪在左边的头推向右边。”喂!你坐了一早上,不怕长痔疮?”

    “他不怕,刚才马会来电话把他除名了。”依依从壁画上收回眼光。

    “为什么开除你?你三月份带那匹发情的冠军马去找毛驴的事不是摆平了吗?”沅沅扶正文轩的头“这次又为什么?”

    文轩努力撑开半闭的眼睛,笑得懒洋洋:

    “我只不过不小心给一匹马吃了些方糖和麦片过期的。”

    “那也没什么,比上次罪行轻多了。”

    “坏就坏在马会的宋大会长一时雅兴大发,骑这匹吃坏了肚子的马出去装酷,一人一马六条腿出去,最后只有一条腿还站得住。那匹马边跑边拉肚子,马脚发软把宋会长给甩了下来,摔折了他一条腿,至少打一个月石膏。”文轩心里也有难得的两分傀疚,所以他知道被开除是活该。

    沅沅想了一下,要买的东西不少,正好差个搬运苦力,她一脸笑容:

    “别人不要你,我们收留你呀!跟我们一起出去走走,散心嘛!”

    “不去。”他才没那个雅兴陪女人们逛街。

    “今天天气很好,有太阳啊!好天气街上美女多,被你撞到一个就发了。真的,看你的样子就快走桃花运了”沅沅甜言蜜语终于把谢文轩哄出了门。

    两个女人悠哉悠哉地逛商店,可怜谢文轩满手大包小包,背上还背着两只绒毛兔子。走到第七家百货公司的露天咖啡座,他已经奄奄一息,一屁股坐下再也不肯动了。他发誓,以后太阳再好,他也不干这种成仁取义的蠢事。

    啜着热咖啡,文轩的眼光被“送货上门”的招牌强烈吸引。他指向家俱部厨窗里陈设的一张床:

    “那张床不错。”

    依依还没说话,沅沅先叫:“太小了,只比标准单人床大一个尺码,两个人怎么够睡?”

    文轩不胜睥睨地斜她一眼:

    “小丫头懂什么?人家恩爱夫妻,干柴烈火,只有嫌大哪有嫌床小的。想宽敞,不如一人睡一张。”

    两个女孩子同时脸上发烧。该死的谢文轩大庭广众之下说如此露骨的话,真不是个东西。沅沅狠狠瞪他一眼:

    “你喜欢,你今天晚上就去睡在那厨窗里,明天早晨带着这张床赶第一班船回马来向钟秀云求婚。”

    “如果她肯另外找个男人嫁出去,我倒可以考虑奉送大床。”文轩灌下半杯热咖啡,压下心头的凉意。

    “她到底不好在哪里?”沅沅好奇死了。

    “丫头,不关你的事。”他不想说。

    沅沅笑道:“好啊!不说我们就走吧!还有十几家公司没逛呢!”

    文轩皱起一张苦瓜脸,火烧眉毛,且顾眼下。又叫来一杯热咖啡抿了一口,他开始说:

    “首先,她实唉!太难看了。”他不住地叹气,真亏她爹妈怎么生得出来这种货色。马来人普遍较黑,这位钟大小姐尤其黑得贯彻始终,从头到脚活像块失火没烧完的焦炭。

    “好吧!难看也不是她的错,只怪她爹妈太不小心。老天,她的心比长相还难看,黑人黑心,心狠手辣。我只见过她三次,最后一次我才知道她就是钟秀云,白白糟踏一个好名字。”文轩又自伤了半天,才接着说下去。“头一次,我在一家面铺子见到她,十五、六岁的小姑娘,又黑又瘦,一把头发就像半碗挂面,嘴角还叼着根烟。她吃一口面,吸一口烟,面吃了一半,她把烟头扔进面碗,然后拿去施舍给街边的瞎眼乞丐。我换过那碗面,她一副想揍人的样子狠瞪了我两眼,我当时只觉得这小姑娘缺乏管教,调皮捣蛋。

    沅沅开始觉得自己寄往马来的那封征婚信有点像炸葯包导火索了,可是有什么办法呢?寄出去好多天了,导火索早就点着了火头。

    “好在老天爷给我机会先认识钟秀云。”文轩说起他第二次认识钟秀云狠毒面目的经过。“第二次我又在她家附近的街口碰见她,她牵着两条大狼狗招摇饼市,她走近的地方,行人像躲鬼一样走避。等她一走出街口,两个男人抬着一扇门板从我身边飞跑过去,门板上躺着个十多岁大的男孩子,全身血迹斑斑,衣裳被扯成破布条,一看就是被兽类抓咬过的,齿痕深的地方几乎露出骨头。街边的人都不停咒骂,说那个女孩心肠太狠,受伤的孩子只是一时贪玩,拿个馒头逗了逗狗,她竟然松开狗索,让狗扑上去咬人,一个小孩子哪敌得过两只恶狗,刚开始还能抵挡哭叫,后来连声音都发不出来了,孩子的母亲跪下求她,她还是站在一边看热闹,一直到她玩够了,才肯带狗离去。并且,她放狗咬人并不是第一次这样的女孩子!我的未婚妻?”

    “她应该上医院检查去,她疯了。”沅沅打算替自己也挂上一号,一时性起寄信出去,不知招来什么恶果。她的头从来没这么痛过。

    “所以,如果我不逃之夭夭,疯的人是我。”

    文轩眺望云天深处,他将逃到比天边还远的地方。

    依依抑制不住她的好奇心:

    “你是怎么发现她就是钟秀云的?”

    “我去拜访她父母,在她家里,我第三次见到她,希望这是我最后一次见她。那天,正好她父母都不在,佣人们得知他们家小姐的倒霉未婚夫来了,马上跑得像一群马一样去向钟秀云通报,恨不得我当即拐嫁钟家小姐拜堂成亲,然后钟秀云嫁鸡随鸡,嫁狗随狗,钟家瘟神跟我走。我足足等了半个钟头,钟大小姐才娉娉婷婷,足下生莲地绕过回廊,打扮得跟一棵刷多了黑油漆的圣诞树一样走向前厅。唉!我也顾不得钟家水深火热之中的仆佣们了,拔脚就溜,一逃就是六年。”

    “如果她追来了你怎么办?”沅沅问。

    “她追我逃,让我娶她,我宁愿爬上十层楼往下跳。”

    沅沅不知道是该哭还是该笑:

    “那你还是从山顶风向站往下跳吧!那里比较高。而且一定要快,要不然就来不及了。”

    杜伟成恭恭敬敬地递上“荣汇”银行全部股权转让文件,掩饰不住心中对面前这位年轻老板的钦佩。所有的事都按他预料的那样发展,一切都在他掌握控制之中。

    秦龙飞接过文件,随手翻阅,跟他吩咐的一样,需要签名的地方已经签有出让人杜伟成的名字,只要加上收购的签名,这份文件立即生效,他满意地点头:

    “做得很好。”

    “我只是照你说的去做。”

    “看过你的新办公室了吗?”龙飞半抬起头问他。

    “还没有。”杜伟成跟中闪烁喜色。

    “去看吧!就在隔壁。”

    龙飞目送杜伟成走出办公室,他嘴角泛起微笑,伸出两根手指轻拂文件封面,这份文件比他想像中还来得容易。

    杜伟成是“三亚”的财务主管,替他出面跟朱荣发打交道。第一次,趁虚而入低价收购“荣汇”百分之五十的股权成功,然后静待朱荣发为自救而从空头公司收回贷款,只等朱荣发一吐出这笔钱,岳峰大探长铁面无私,亲自带队抓人。原因是:刺杀凌康的邮差供出主谋人,徐绍民为了减轻罪责也供出朱荣发与他合伙走私买卖鸦片,井指使他前往多家工厂纵火、抢劫。光只教唆杀人,走私诈骗的罪名就足够使朱荣发下半辈子只能隔着铁窗看明月了。

    朱玛丽不愧为一个道地的败家子,眼看“荣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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