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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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忽然意识到不对劲,刹那间飞红了双颊垂下头去,慕容若才醒悟过来,明白自己方才有多么失态。一时间也有些胆址,连忙干笑着说“你一路来也辛苦了吧,咱们到寺里去歇一歇。”

    朝衣眼睛都不敢与他正视,只是闷声点头。

    可惜的是,还没等他们两个进寺,知客僧已拿着慕容若的包袱出来,还没等慕容若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便将包袱往他怀里一塞“请慕容施主好走。”

    慕容若张口结舌“你这是干什么?”

    知客僧合什道:“本寺不能留女子住宿,慕容施主体也不能舍了来寻你的朋友不顾,既如此,想必是慕容施主要离开本寺另寻住处了。所以我们就先替施主把东西收拾了一下,也免了施主出出进进的麻烦。”

    慕容若再怎么厚脸皮,此刻也有些下不去了。这不是明摆着要赶人,连让他进寺都不许了。回头看看正睁大眼睛看戏的朝衣,越发觉得没面子。“什么不能让女人留在寺里?红娘不是女人吗?莺莺不是女人吗?普救寺可是出了名专让美女住的寺庙。”

    知客僧苦笑“施主切莫滥造口孽,所谓西厢私恋,寺院许身不过是文人墨客杜撰出来的,偶巧与本寺同名而已,施主怎么可当真,岂不是败坏本寺的名声。”

    “你知道我没银子了,能不能请方丈借一点,就算看在我这几日陪他下棋解闷的分上,也不能拒绝我的。”慕容若背着身子躲开朝衣的目光龇牙例嘴一副威胁相地说,很明确地表示如果他不能得逞,就极有可能到处去散播对普救寺不利的流言了。

    知客僧暗中翻白眼,到底是谁陪谁下棋解闷来着?反正他不是方丈,不用考虑那么多,早已看这赖皮家伙不顺眼了,所以脸色不变,只是念着佛号说:“方丈己经人静室坐关了,十天半个月是不会出来的,我等不敢随意做主。”

    慕容若撞了个软钉子,只觉万分为难,他本人倒不怕穷,一个人总有法子混过去,只是身旁有了个朝衣就不同了,总不能让人家女几家受委屈。还在这里搓手跺足地想主意,朝衣已轻轻唤了一声:“若少爷!”

    慕容若连忙转身,看她有什么话说。

    朝衣近前来,压低了声音说:“朝衣这里带了些银子,足够用度了。”

    慕容若眨眨眼,这倒方便了,只是他堂堂男子汉,要女人来养,是不是稍稍有点儿

    还在这里想呢,那知客憎早已忙不迭进寺,用力将寺庙大门关上,好让普救寺从此落个安宁。

    慕容若听得身后大门砰地关上之声,不免气往上冲,咒骂出声:“什么出家人,个个势利眼,以前我动辄几百两香油银子捐出来时,你们怎么不来赶我了。”

    朝衣见他这样全无风度地低骂,只是轻声窃笑不止。虽然知道上下之分,如同天地之别,可是每每看着慕容若的种种表现,总是无法将他和那尊贵如玉的世家公子身份拉在一起。只觉与他相处,就像蓝天白云一样,舒适自然。

    慕容若听到朝衣的笑声,也知道是笑自己,倒也不以为意,一样笑得洒脱自在“好了,不和这些势利和尚生气,咱们先去找个宿处再说。”

    朝衣知他已是认同自己随侍在倒了,不免心中欢快不禁,喜形于色,点头应是。

    **—**—**

    慕容若与朝衣离开普救寺之后去的第一个地方,就是以美食闻名的饕餮居。

    这段日子他囊中羞涩,只得躲在普救寺里吃素,嘴里早就谈到极点了,此刻有了朝衣的银子,岂可不慰劳一下自己的肚子。

    于是,在离开普救寺半个时辰之后,他就坐在饕餮居之上,叫了一大桌子菜吃得风卷残云满楼侧目而不自如。

    就是朝衣也看得目瞪口呆,这样的人谁能相信他是个贵公子。可是慕容若却又偏偏有一种本领,无论做的事如何不合情理,动作怎样没风度、没形象,可是由他做来,总是那样自然随性,叫人无法指责也无可指责。

    慕容若总算把神志从种种美味中拉了回来。当然这是因为他的肚子己然撑得饱无可饱之故。这时才发现朝衣正怔怔看着自己发呆,于是一点也没有不好意思地展颜一笑“怎么,没见过饿死鬼投胎吗?”

    朝衣就这样自自然然毫无防备地把心里的感觉说了出来“朝衣只是觉得若少爷怎么也不像个武林高手、世家公子,江湖上叫得响字号的人物。”

    “怎么,觉得我太狼狈、太没用?”慕容若笑着眨眨眼,依然如孩童般纯真。

    “不是,只是觉得若少爷对人好像一点戒心也没有,总是可以轻易地亲近人,很自然地接受别人。而且若少爷行事也不见半点防备。就像今日进食,朝衣就没有见你用银针试过毒。不是说江湖险恶,要处处防备吗?”朝衣想起了与欧阳倩兮一起听到的许多故老相传的武林故事以及欧阳世家长辈和峨嵋高手所说的许多武林阴谋。

    身在江湖,永远要处处小心,事事在意,才可以保全性命。

    慕容若哈哈大笑“你一定没有真正闯过江湖才会被那些故事骗。你真以为传说中的大侠脑子永远都不停,走在街上永远都要担心满街的人是不是突然间向你进攻,在酒店吃东西,饭菜里十次有九次下了毒,和你说话的美女一定是别有用心的敌人吗?真要是这样,任你多厉害的大侠,不用一年,不是累死,就是太过紧张而发了疯。不过这也不能怪你,我以前也很向往那些聪明的什么事都可以看破的大侠。第一次离家时,也是小心到过分。看到上菜的小二手指白嫩,就马上提高十二分小心,全身真力蓄势待发。最后才知道,那是个家道中落的穷秀才,因为实在过不下去了,只得抛下斯文来跑堂,也因此看起来不像做粗活的人。还有一次,我喝酒时发现味道不大对,马上用内力把所有喝下去的东西全通出来,躺在地上装死,想把阴谋者引出来。吓得店老板魂飞天外,连官府都惊动了,最后才弄明白,其实不过就是店老板往洒里掺了点儿水而已。其他的一些丢脸之事不说也罢,总之为着这些事,我被宁儿和烈哥嘲笑过很久。”

    朝衣听得瞠目结舌,说不出活来。

    慕容若笑着喝了一杯酒,细细品着酒中滋味“那些日子,我每时每刻地都集中全部的精神,注意身边的每一个人、每一件事,不到三天,就累个半死。在吃了种种苦头后,终于知道,那些个聪明能干永远精明的大侠们全都不是人,他们的本事不是我可以学到的。所以我也就放松了心思,才不累死累活地防这防那呢。我算过一笔账,对人处处提防,就可能一个朋友都交不到,可要是不是总防来防去,总研究人家是不是别有深意另怀鬼胎的话,日子会很好过,心情也很偷快。就算真有人要骗我害我又如何?我交了十个朋友,最多只有两个是暗怀机心才接近我的,另外八个朋友则是嫌来的,相比之下,信人比疑人划算多了,你说是吗?”

    朝衣露出深思的表情“这也是若少爷你对朝衣信而不疑,倾心结纳的原因吗?”

    慕容若微微一笑“我只是觉得怀疑是一件很辛苦的事,而信任是件又容易又舒服的事,我自然就舍难取易了。”

    朝衣很认真地望着慕容若,第一次想要探索他眼睁深处的某些东西“也因此,朝衣身上虽有种种疑团,却又不肯告诉若少爷任何事,若少爷仍愿相信朝衣?”

    “为什么你总有许多怪想法?”慕容若抱头叫了一声,才瞪大眼教训她“这世上谁没有一两件不愿对人说的事,难道说因为我自认是你的朋友就要你什么都告诉我吗?难道说你就不能保有你的私秘吗?你既视我为朋友,那么如果有一天,有些话想要对我说,自然就会说,我为什么要因为这种事生气?就是我自己也有很多事不想让人知道。比如说五岁时调皮从狗洞钻出去玩,让家人找了一整天,事后被爹爹按着打屁股打得我大哭了三天,又比如说七岁时帮宁儿赶走一只大狗却被狗咬了一口,当着人面,装英雄说没事,一转身躲回房就哇哇大哭。这些个丢脸的事我也是不肯告诉人的,无论多好的朋友都不行。”慕容若这厢指手划脚口沫横飞说了一大通,忽然意识到自己失言,忍不足顿足大叫“哎呀,我怎么全告诉你了,这下完了。”

    朝衣早已被他诸般作态逗得忘了矜持,笑得花枝乱颤,心中却知他是看出自己有重重心事,所以才使出浑身解数要惹自己露出欢颜,自是心中感动。

    慕容若看她笑得灿烂,亦觉欢快,忍不住凝昨望她脸上的笑颜,笑说:“你要是不化妆,会更加好看。”

    朝衣忽地止了笑声,淡淡说:“朝衣长得不好看,这样打扮起来,尚难入人眼。若是去了脂粉,就更不堪了。”

    慕容若知她必有苦衷,便也不再多问,笑着起身“我吃饱了,你好了吗?”

    朝衣一笑点头。

    “好吗,反正你以前尽是当丫头侍候人,也没去过什么地方。现在,我带着你畅游天下名山大川如何?”

    朝衣很用力地点了点头,目光闪亮。

    于是慕容若就理所当然没有丝毫脸红地任朝衣掏银子结账,然后二人相伴出去了。

    **—**—**

    一路上慕容若还在拼命地自吹自擂:“你看看,咱们悠悠闲闲地游玩多么舒服,相比之下烈哥注定了要为家族操心劳神,实在可怜。由此可见我这一仗输得多么英明多么了不起。”

    朝衣其实早有所悟,此刻听他如此说来,并不惊奇“若少爷当日是故意认败的。”

    “是啊,虽然真打下去我也不一定会赢,但我又何苦为着当那劳什子当家去拼死拼活。这些年来,我爹整日里吟诗作画写意悠闲,可怜的大伯却要为了家族东奔西跑芳心劳力,有时还冷落爱妻。听说时不时还经常在伯母面前跪算盘以赎罪呢。”慕容若不负任何责任地信口说着长辈的坏话,没有半点内疚和不安“这样两个例子摆在面前,我要再选那条辛苦的路,岂非太蠢了。”

    朝衣早已习惯了他种种与众不同的想法,所以对他把如此权势地位看作累赘麻烦也不以为奇,只是笑问“可是若少爷你真的不担心放逐试凄吗?”

    “傻瓜,你真相信慕容世家会有这种不近人情的规矩吗?也不如是从哪一代开始,我们家有一位祖宗厌倦了在家族的权力,不喜欢因家族权力而接近自己的人,所以才故意宣扬什么放逐的事,然后独自去飘零天涯,去结交真正的朋友知己。后来,这放逐就成了我家的习惯了。每一代都会有儿个离经叛道的人借放逐之名离开家门去过他们自己的生活。若是倦了,三年后就回家去,若是喜欢上外面的生活,不再愿归家门,也由着他们。我家的长辈们向来极好说话的,并不像别的家族动不动就有些宁负天下不负本门的规矩。”

    慕容若并没有丝毫隐藏之意,很随意地将家族中的秘事一一道来,只如最平常的闲事一般,并不觉有丝毫不同。

    朝衣内心却深深感动,知他是真当自己为知己方才剖心相告、诸事不瞒,如此信任,岂能不令人感怀于心。他懂得怀疑,却选择了信任。那么自已又当如何呢?很清楚地知道在内心深处这个爱笑的男子对她来说己无比重要,可是她是否能信任他呢?是否甘心把深藏在心深处的一切全都对他倾诉,是否能够将自己的未来,自己的一切交托给他呢?

    她可以信任他到这种程度吗?她可以放下一切心防对他倾诉吗?

    她不知道,至少现在仍不知道。所以她只是微笑着,听着他说话,无论如何自吹自擂胡说八道,她都会由衷地微笑,感觉轻松快乐。她只是伴他前行,不问目的,不问终点,只要伴在他身边,哪怕上天下地,去到海角天涯,又有何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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