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让你变成镜树好吞食我。)
疼痛。像要把匕首扎进心口的疼痛。她只能把本子一次次塞过去:“看,你看!”
(女孩说先生先生你生气吧、你害怕吧,这样你终于能张开眼来看我,不再只当我是身边一个沉默的弟子。)
眼前模糊。血红温柔糊住眼帘。什么东西在心中拱出来。“看,你看!”
(管它美丽与否,这是我,请看着我!)
她失去了唇舌、失去了骨骼,只能眼睁睁看着那棵树木越长越大。镜树。
呵吞食着我对你的痴恋,吞食着无望的爱恋,我腐烂于时间荒芜的原野中,白骨间惟有这棵树木抽芽生长,终于就此冠盖亭亭。
沈之城目瞪口呆看着面前女子血肉中滋养出一棵树木,墨绿苍郁、渐长渐大、扑过来了,却无处逃。
从看见镜树起,就已经是它的俘虏。
如何逃?无处逃。
只有吞食或者被吞食。
来呀,爱人的头骨!
八、镜树
镜树中的女子大笑:“看看树上的头骨,我告诉你为何我们都是沈格,公主!”
月光流转,所有的头骨忽然明亮如镜面。无数镜面中映出她的影子,叫她看见她——
哎呀,看见她!
看见她自己,怎样的痴恋、怎样的怨毒,清高画皮下,原来是这样熟悉一副白骨!
眉目流转、唇齿颠倒,肢体破碎交融,无到有处有还无,却原来,枕洛就是沈格,沈格就是枕洛!
不过水木倒错,怎样一场大错。
(都是你,一切都是你本来的样子或渴望成为的样子。)
(是你像女孩一样的苍白,是公主一样的怯懦,却又渴望能有女孩一样的任性妄为、公主一样的娇艳幸运!)
自遇到镜树的种子起,用自己的血肉喂养它,趁那忍不住心防的一夜,将痴恋的男人吸入镜的世界中,将自己也哄骗,在自己的梦中脂粉登场、醉眼流离。
整个离国,不过是借着镜树魔力织出来的一场大梦。
梦中圆了自己想作的一切,却也一步步、被镜树牵引着,走向它,直到被吞食。
公主枕洛捧起女孩沈格的脸:“痛吗你痛吗?我要如何救你?”
“救?”女孩梦呓的微笑,“救我离开我爱的人?”
呵,是,先生在这整棵镜树之中,能被这棵树吃掉,便能与先生血肉交融。
公主的手滑下去,落到树皮上,只觉得一股诱人的吸力,吓得一甩,忙把手甩开了。
女孩可一点一点被吃下去。
剩一颗头,眉眼却越来越妩媚,扬起来一笑道:
“或者你要砍掉这棵树?先生会跟树一起死去,而你就能脱离镜树的梦界,回到原来的世界中去。”
“我们现在……都是在镜树的梦界里么?”
“是。”
“那么你呢?”
“我是你的梦,是你心中注定要死去的一部分。如果你毁掉树,我会和先生一起随树死掉,而你可以逃出去,忘记这里的一切。你要杀了我们么?”
杀?不不不,只是砍断一棵树,并不是真的要砍断谁的脖子。所以,即使下手,也会比较没有负罪感吧?
可是没有刀。
你忽然发现那把刀就在你手里。女孩手中光芒刺目的匕首、公主手中沉得坠人的匕首,就在手里,那么稳妥、那么有力,仿佛从未稍离。
扬起来,砍下去吧,再留下去迟早会成为树的食粮,无处可逃,除非断脉——便断了这魔树的血脉!
“哦,我们还是本家呢……”
刀刃碎成片片雪晶,消融殆尽,公主双膝跪进泥水里,额头抵着女孩的额,喃喃:“我终是不能。”
女孩的下颔都没入树身中,双唇微张,低道:“那末你也来罢。”
公主扳住女孩的头,微笑:“好,我来了。”
手臂用力,从来没发现自己这么有力。
轻易的,像摘下一枚熟透的果实。
便摘下女孩的头。
镜树一震、颤抖,咆哮****!
一切枝叶都粉碎落下,连同这个世界。
这个树中的世界,这棵世界中的树,根本只是一颗小心中的****哺育生成。
杀了这棵心,连这棵树也死去。
而树中的人会得到释放。
你在尘灰中静静躺落,随整个世界碎落,看那抹影子得以逃出生天,潇洒飞走。
余下几段泡影般的对话:
“真是很蠢的家伙呢……公主。”
“我知道。”
“他将不记得一切,不记得你我。”
“我知道。”
“那末,伴我温暖的死去吧,我的宿主。”
“我会伴你死去。”
“很温暖呢……很温暖,你的碎片。”
“我知道。”
九、之城
沈之城刚醒来时,有一种不知身在何处的茫然。
他记得自己曾将头枕在美人的膝上,染来一身酒气和脂粉的香,然后是谁来了又走了?留下他在这个陌生的地方。他极目远望,夜色清明,只见一江水色浓重如墨,绵延开去仿佛直至千里之外,波心映着轮明月光,水浪一击,便成无数眸光闪闪的碎花瓣儿,随着水珠还没飞起,便已熄灭,任那江水依旧、缓歌而徜徉。
呵画舫上又有清歌荡漾,是这样的花好月圆夜。沈之城独自扶着栏杆而立,袖底荡起西风无限,只觉心底舒畅、是那样温柔和安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