瞪着他。
他看我的样子,我恨他,好像我没有穿衣服,是赤裸的,他可以看到我的心,他永远可以,我恨他。怎么又碰见了他?为什么?
他说:“你与家明?”
“我们要订婚了。”我直截的说“是不是?家明?家明说过他也认识你。”
家明轻轻说:“是的,我们要订婚了。”
坚点点头“是的,我知道,刚刚你才说起,我没想到你的对象是辛蒂,真太巧了,我真没想到是辛蒂。”
“可惜是我。”我讽刺的说。
坚看着我“你了解家明?”
“当然,”我毫不犹疑“他是一个最好的男孩子。”
坚笑了。他笑得这么自在。
我仍然瞪着他。我握着家明的手,家明也握着我的手,好像我们在共同对付一个敌人。
我想我是比较镇静了。我再打量他。是的,隔了三年,他仍然有他的魅力。他是无与伦比的。他那种成熟男人的美。我垂下了眼。我觉得惭愧。我会永远记得他,没有男人可以代替他,甚至不是家明。
然后他站起来,要告辞了。我们没有留他。他是个中年人,但一点也没有胖。他翩然的走了。
我问家明:“他说了什么?为什么你好像不大高兴?”
“生意上的事。”家明说。
“他是只狐狸。”我说。
“你好像很了解他。”家明说“我们别提他了,我们走吧。”
我当然知道坚,我知道得他太多了。
“你很熟他?”我问家明。
家明恢复了他温柔的笑,他说:“并不,你想到什么地方去?我喜欢你这件衬衫。”
“有点老式,我从来不喜欢老式的衣裳,不过是为你而穿的。”我说“为你,”我指指他的胸口“因为你是一个好人。”
“有一天你发现我不是好人的时候,你会怎么样?”他问。
“你当然是好人,”我固执的说“你不可能坏。”
他不响,过了一会儿他说:“每个人都有缺点。”
“我相信,但是我还没有找到你的缺点。”我看着他。
“你爱我吗?辛蒂。”
“我认为是。家明,我不愿令你失望,但是老老实实的说,我对于爱情知道得不多。”
“谁又真知道了,别担心。我爱你。”
我抱着他,我们到山顶去坐了很久。
他说要向我家里求婚,我笑了。他应该向我求婚才是,跪在地上,手里拿着玫瑰花、戒指。
他真的向我求婚了。
戒指交在父亲的手里,我是最后看到它的人,全家都传阅过了。我接在手里打开了丝绒盒子,里面一只梨型的钻戒,大得很,一点其它也没有,只是一颗大钻石。
扮哥说:“二克拉六分左右。”
他对于数目字很有兴趣。并且计算得很准。
我看着那颗钻石。
我从来没喜欢过钻石,不过这一只戒指是例外。一滴眼泪一般的钻石。美丽。我把它套在手指上试看了一看,奇怪,倒很是相配。或许我应该把指甲留长长,搽上鲜红的指甲油,配这只钻戒。
案亲说:“订了婚也好,这男孩子实在懂规矩,学问,人品,家势都是无懈可击的。”
妈妈说:“可不是?白白替辛蒂担心了这么多年,由此可知有缘千里来相会,白担心了,这样的对象,居然叫她碰见了,家明这孩子,我细细的看过了,四个多月来,一点毛病也没叫我看出来,就是略为沉默一点。”
案亲说:“也太有钱了一点。”
妈妈笑“恐怕我们也配得上。近日来我们的生意也还不错,不至于说是高攀了他们。”
奇怪,每个人都答应了,只除了我。
我把戒指戴在手上,左看右看,心里很有点满意。是的,钻石戒指是不能自己买的,一定要男人送的,尴尬就在这里。我真的要与家明订婚了吗p妈妈来说:“辛蒂,你的电话。”
我犹疑了一刻。自然是家明的电话,我该说些什么?真的订婚?真的嫁与他?真的做良家妇女?
我拿起了电话,我低声说:“家明,我看到戒指了。”
电话那一头沉默了一会儿“辛蒂,是我。”
我震惊得几乎把电话筒掉在地上。
“我是坚。”他说“我还存着你的电话号码。”
我应该马上把电话挂断的,但是我没有,他仍然是坚,我的坚,曾经一度是我的坚。
“你要什么?”我的声音是冷的。
“一只戒指。家明送了你一只戒指?”他问。
“我们要订婚了,你是他的朋友,你也认识他,他会寄请帖给你的。”
“你认识他多久了?”
“够久了,与你无关。”
“我要见你,辛蒂。”
“我不是你呼之即来,挥之即去的奴隶。”
“我必须见你,辛蒂。”
“我不要见你。”
“你必须见我。而且别自欺欺人,你想见我的。”
“你这狗娘养的广我咒骂他。
“镇定一点,出来,半小时后我在你家转角等你。”
他挂上了电话。
等我。在街上转角等我。他那辆车子。多少次了,我坐在身边,我们无处不去,无所不至。奇异的感觉,他又来叫我出去了,我该做什么?换上衣服?听从他的话?像以前一样?
我的胃,那一次服了过量安眠葯之后,我的胃一直不好,吃多了痛,吃少了就问。现在他又叫我出去了,为了什么?我一见到他就可以知道了,这一次是他来求我的。我得叫他等,好好的等。
我坐下来,燃起了一支烟,慢慢的吸着,我看着钟,等时间过去,分针与秒针都转动得慢,但还是在动着。我要他等,至少等半小时。
吸完了一支烟,我笑了,嘲笑自己,这不是成熟的表现,这实在太幼稚了,我应该装得大大方方,开开心心才是,完全把他当一个朋友,一个人,一个普通的相知,没有爱没有恨,什么感情也没有,遇见了,心平气和的招呼一声。为什么要叫他等?没有必要。
我把旧的粗布裤翻出来穿上,胡乱加一件衬衫。我看钟,我还是不迟到的,像以前的辛蒂一样,坚说几点钟,就是几点钟。坚的话跟圣经上的话一样。
我叹一口气。
我把钞票塞在口袋里,朝街角走去。
老远便看见坚的车子。
我拉开了车门坐进去,并没有看他,我说:
“许久不见,坚,你好?坚?”
车子还是麦塞拉底印地,但是换了新的,桃木表板上的仪表像飞机一样的复杂。他的旧车里坐过多少女人?新车里又坐过多少女人?如果坚是一棵圣诞树,我不过是其中一盏七彩灯泡,我苦笑。所以我决定爱家明。不为什么,只为他的诚意。
今天坚叫我出来,又是为了什么?
他点着了一支香烟。三年了。他仍然吸“蓝圈”多少次,我在外国,遇见吸这种牌于香烟的男人,总多看几眼,不为什么,只为了坚。告诉坚他也不会相信,他是一个没有心的人。
他沉默了一会儿“你读到文凭了?”
“读到了。”我客气的答。
“找到工作了?”
“找到了。”我平静得很。
“你胖了。”
“是的,那天你已经说过了。”
“胖了很美。”
“谢谢,我怎么可以算美?”我说。
“一个女孩子,当她不知道自己美的时候,才是真美。”坚说。
“谢谢。
“我看到你手上的戒指了,很好。”
“谢谢。
“你们决定订婚了?”
“是。
“恭喜。他倒是下了决心。”
我转问他“什么意思?”我的声音仍然很低“你是他的什么人?他没有父母,你是他的什么人?为什么你的口气这么奇怪?”
“他难道没有告诉你7我是他什么人,你不知道?”
“朋友,”我说“你不过是他的朋友。”
他笑了“我是你的什么人?”
我的怒气慢慢的上来,我压抑着自己,尽量压抑着,我冷冷的说:“你是我一度爱过的人。”
“可以帮我一个忙?”他问“看在以前的份上?”
“忙?什么忙?坚,伟大的坚,还要人帮忙?”我讽刺的反问“我没有听错吧?”
“辛蒂,另外找一个男孩子。”坚说。
“什么?”我真正的诧异了。
“家明不是你的对象,你与他不配。”他说“而且你又并不是真爱他。
“在某方面我是爱他的。
“某方面,哪方面?”
“他是一个热血的人。”
“辛蒂,你一点也不知道,他是一个陌生人,四个月,你才认识他四个月,你凭什么说他是个好人?什么是好人,什么又是坏人?我是坏人,因为我没有娶你。你嫁了我,会开心吗?只为了你没得到不一定需要的东西,你生了气,恨我至今,辛蒂”
“我爱你,坚。”我很平淡的打断他“我爱你。你知道我爱你,坚。”
“辛蒂,没有用。”他说“我向你解释过多少次了!”
“没有关系,但现在我要结婚了,我的对象是家明。我不明白,你没有资格介人我与家明之间。我们没有见面已经有三年了,不可能是为了我,你从未曾爱过我一分一毫,为什么?”我凝视他。
“辛蒂,帮我一次忙,离开家明。”坚说。
“为什么?”
“你不会后悔的,辛蒂,听我的话。”
我笑了“坚,我长大了三年。我喜欢家明,我结婚的年龄也到了,他向我求婚,我家人应允了,我连他的戒指也戴上了,为什么不?”
“不!”
“为什么?”
“辛蒂,我不能让你嫁人。”他说。
我靠在沙发上,我打量着他。
不要我嫁人?如果我不明白坚,我会说:
“啊,他不让我嫁人,是因为他爱我,不爱我也至少想霸占着我。”但是我太明白坚了,决不是为了这一点。
我微笑。
坚说:“辛蒂,三年没见你,你成了一只小狐狸了。”
“第一,坚,我不小。第二,我一直是一只狐狸,以前不一样,以前我爱你。”
“现在你不爱我了?”
“坚,我不知道爱是什么,但是曾经一度,为了怕失去你,我情愿死,这可算是爱吧?现在你可以看得出,没有你,我也可以活得很好,活得很好。”
“是,我看得出,你好像很高兴。”
“自然。”我喷出了一口烟“我学乖了。”
“你在外国,过的是什么日子?”
“你好奇?每个人都好奇。坚,我不过是个女人,你想我过的是什么日子?”
“很多男朋友?”
我摇头“我不要情人、爱人、男朋友、未婚夫。”
“什么人?只是男人?”
我笑“说得好,坚,只有你明白,只是男人,就是那样,只是男人。上床好,下床也好,不用客气,不用再见,只是男人,没有怀念的男人。”
坚低下了头。
“不是你的错,坚,不用难过,你一直喜欢我,我知道,但是一个人总会变的,我变成这样,与你无关,也别太骄傲,以为这与你有关,别担心,我活到今天,就可以一直活下去。”我说。
“你不甜了。”
“是,不甜了,不可爱了,多么可惜。坚,三年前,记得三年前怪,我还是爱跟你说话,说个没完没了,坚,记得三年前,我是纯洁的,是不是?但是现在。”我笑了。
“即使你嫁了我,你也不会快乐的。”
“或者,但是你毕竟没有娶我。”
“辛蒂,我们可不可以从头开始?”他忽然问我。
我怔了一怔,即笑了起来,我大笑,然后我哭了。多少时候没有为坚哭了,但我还是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