亮堂堂的铜镜前飘着一个脸上印着鞋印的倒霉鬼在认命地梳理着姑娘家的海蓝色长发,虽然脸有些痛,可他的眼中却全无哀怨,流露的尽是欣喜。看样子,他不仅倒霉,脑袋还有点“啊达啊达”
“对不起,我不该那样说你,我以为你真的要杀了镜花小姐。”看着铜镜中她的双眸,长流认真地再次道歉。“还有,我推了你疼吗,”
“还好。”反正也踹回来了。
长流缓缓地梳着她的发,冰冷的手指在找寻着合适的契机。“那个你真的不愿意我娶镜花小姐?。
“那是你的事,与我无关。”要不是看他单薄的身体在风雨中飘摇,她早就漂到西湖中了,还会再让他为她梳发?
长流也知道娶镜花小姐这件事纯粹是他个人的私事,可他还是希望她能同意,毕竟这个机会与其说是上苍给的,倒不如说是这个小妖精制造出来的。
“随水,想听故事吗?你每次临睡前不都缠着我说一个故事嘛!现在我就给你说一个。”
她不说话,只是静静地听着,听着他今夜叙述的催眠故事。
“从前,有一个贵公子,还有一个大家小姐,他们从小一起长大。长到十多岁,两个人之间产生了爱慕之情,便约好了要永远在一起。”
随水不明所以地问道:“像我说的那种。永远在一起'吗?”
他笑着摇摇头,将编好的发辫盘上她的额顶。“不是你说的那种朋友似的在一起,他们相约要成为世间最恩爱的一对,以爱人的身份永远相伴。”
爱人间的永远相伴和她说的“随水长流”有什么区别吗?她不懂,只能静待下文。
他按照她的意愿说下去:“他们许下了无数的山盟海誓,连西湖里的红鲤都是他们相爱的见证。那个公子满二十岁的当天,他的父母托了媒人带着许多聘礼去小姐家提亲。两家门当户对,这门婚事就这么定了下来,整个临安城都为这件大喜事而喧闹。
“那位公子很高兴,以为自己是全天下最幸福的人。他违背了礼数,偷偷带着他的爱人去西湖游玩。那一天像今晚一样风雨交加,西湖卷翻了画舫,小姐失足掉进了湖水中,那位公子为了救所爱之人不顾一切地跳进湖水中。他的爱人得救了,然而他自己却淹死在碧绿如宝石般的湖水中。
“小姐的家人在知道所有的情况后,害怕亲家找上门算账,使硬说那位公子是自己失足溺水而亡,小姐也遵照着家人的意思如是说。公子家九代单传只有这么一个儿子,他的娘亲在得知儿子亡故后疾病交加,没过多久就一命呜呼了。而他的爹晚年丧子、丧妻,承受不住打击,散尽家财出家成佛。”
随水望着铜镜中那双失神的眼终于明白了过来“那位公子就是你,对不对?”
轻轻地点着头,他那张苍白的脸上全是悲伤。“后来的事你也知道了,我无意中毁了自己的死亡名单,弄了个无法投胎转世,成了孤魂野鬼,只得重新回到这里。谁如再归来却早已是面目全非。”
“她呢?你救的那个人呢?”她好奇的追问。
“你说的是水月她是镜花小姐的曾曾曾祖母,也姓徐,闺名水月。”再提起已无任何激动,他纯粹是在叙说一段百年往事。“说来也巧,我从地府归来的那天正是她出嫁的日子。那天没有阳光,我飘在半空中,屈着围墙看着她披上大红盖头,走进大红花轿,在大红鞭炮的喧嚣声中嫁作他人妇。”
随水一张嘴巴大的能塞进两颗鸡蛋“她就这么嫁给了别人?说书人的故事中不是都生死不离的吗?”他轻笑,为了她的单纯。“要不怎么说是故事呢!”
“那后来呢?”她看着铜镜中他的脸问下去“你就这样度过了百年光景?”
他不说话,用桃木梳子继续为她梳着发。“水月她没有让我等太久,她又回来了。”
“呵?”
长流的眼神望着铜镜深处,像在找寻当初的回忆。然而回亿渺渺,又岂是唾手可得的真实。
“我一面适应着鬼的身份,一面选择自己想要的生活。什么都得从头开始学习,洗衣、种菜、收拾屋子、做饭因为什么都不会,所以虽然孤独,却也忙碌得充实。就这样过了五年,一天夜里去书肆看书回来的路上,突然听人说徐家的水月小姐被夫家休回来了。”
随水简直就要拍手叫好了“这根本是活该嘛!”在人间待了这么一段时间,她也知道出嫁的妇人被休是怎样的被人瞧不起,那简直比死了丈夫还可怕。
长流倒是没加什么评价,只是公正地说下去:“她被休的原因说是她的丈夫一直有个很宠爱的小妄,迫于父母之命才不得不娶水月的。后来地的公婆相继去世,受宠的小妾不知从哪儿听说了水月曾经与我订过婚的消息,在水月的大家大肆渲染。她的丈夫耳根子软,一下子就将她休掉了。小妾怕水月的儿子将来抢了家里的财产,就连孩子一起赶了出来,孩子后来姓了‘徐’,也就是徐老爷的曾祖父。”
“她回来你没去看她吗?我不相信。”
她问得直接,他回答得也不含糊“我去了,听见她回来的消息我马上就赶去了。那是一个月夜,很美的月光柔软地酒在西湖那碧腾腾的水面上。没等我赶到她的身边,就看见了她徘徊在湖边的身影,我原以为她是在欣赏月色,没料她竟是去寻死。”
“好不容易被你从西湖里救了性命,她居然还再去寻死?有没有搞错啊?”小妖精就快拍着桌子骂人了。如果水月此刻出现在她面前,她准保会将她一脚踹进西湖里。
她所说的正是长流最不甘心的片段,他的手停在她的肩膀上,紧紧地握成拳,似乎在隐忍着什么。
“看见她在湖中挣扎的身影,我顿时跳进了水中,我想救她,我真的想教她。其实我已经抓住她漂浮不定的身体了,就在那一瞬间,透过澄清的湖水,她看见了我的脸。像是见到鬼一样不!她就是见到鬼了,她大叫着:‘鬼啊!有鬼啊!’她的脸上写满恐惧,对我的恐惧对我这个她曾经发誓以性命来爱的男子的恐惧,对我这个用性命来爱她的男子的恐惧。那一刻我的全身失去了反应,简直是鬼使神差,我松开了手。水如此清澈的水从她的鼻喉间涌进她的身体,就这样她沉人了水底。被打捞上来的时候,已是面目全非。”
他的手穿透她的衣袍,将冰冷的温度传递给她的感觉,她被他的心冻伤了。
百年往事一幕幕出现在她的眼前,她的心似乎能感应到他被所爱的人喊成“鬼”的心情,那种眼睁睁看着所爱的人死在自己面前的伤痛冲击着随水的神经,她突然有种想哭的冲动。不是为了死去的水月,而是为了这个对自己无能为力的水鬼。
百年铸就的自责一再地敲打着长流的心门,他问上眼沉痛地诉说着“我能救她的,我真的能救她的。如果当时我不松开手,如果我不是那么在意她说的话,如果我再用心一点,或许她就不会”
“看看你自己。”不知什么时候,随水已经站起了身。将他按到铜镜前坐下,她抬起他的下巴让他去看铜镜中的自己。“告诉自己,你已经尽力了,你问心无愧。那不是你的错,天意如此。”
经历过地府,长流也知这是天意难为,但他却始终无法释怀。然而,真正让他无法坦然面对的并不是水月的猝死,而是他的心。他原本以为水月被休回娘家是上苍再给他和水月一次相爱的机会,原来只是给了她一个羞辱他的机会。
他为了她英年早逝,他不介意;他为了她家破人亡,他不介意;他为了她成为孤魂野鬼,他不介意。这所有的不介意,在她那一眼见到鬼后的恐怖眼神中全然崩溃。他不是神,他可以原谅她,却无法原谅上苍的不公平。
为什么要这样对他?在夺走他的生命、爱人、亲人、家庭之后,连一点点机会部不留给他。那个时候他真的很想死,偏偏他根本死不了,连这最后的解脱都不行。他只能这样一天又一天孤独地活着,他安思着自己即便是鬼也要活出鬼样来。其实就算他再怎么用心,也一样活得苍白,活得冰冷,一如他这个鬼身份。
百年时光就这样过去,直到他见到镜花。
铜镜中的双眼闪看亮光,连那张原本苍白的脸都光芒四射。“随水,你知道吗?你知道我第一眼见到镜花时的兴奋吗?她和水月简直是一模一样,我甚至怀疑她根本就是水月的投胎转世,我想是上苍可怜我,才会再给我这次机会。所以即便是每晚只能飘在围墙边缘悄悄地凝望着她,我也很满足,只因我孤独的岁月从此有了重心。
“我从不敢奢望能将我和水月之间未完成的情感加诸在她身上,毕竟我这个鬼身份和鬼样子都是见不得光的,直到你的出现。真正结我机会的不是上苍,是你!是你让我以水公子的身份出现在镜花面前,我和镜花小姐能走到今天这一步,也全亏了你。”
转过头,他迎视着那双神奇的蓝眼真诚地说道:“谢谢你这句话是我一直欠你的。”
有很长时间,随水都没有吐出半个字,她把他编好的发辫放到嘴巴里嚼啊嚼啊。倏地松开嘴巴她怔怔地瞅着他“你对水月的种种就叫作‘爱’是不是?”他不是总说她不懂人的情感嘛!所以她才要如此用心地去“咀嚼”
没想到小妖精会突然问起这个问题,长流有些茫然。对水月的感情真的是爱吗?以前他一直很笃定,但是在他反复说随水不懂爱的过程中他也在检讨着自己的情感。
他真的爱水月吗?如果他真的爱她,又怎会将这分爱转移到镜花小姐身上,只因为她们容貌相同?那他爱的岂非是那张外表?如果也不爱她,又为何如此执意于镜花小姐?心被搅得乱糟槽,一时间他无法给出一个合理的答案。
“决定了。”他没弄懂自已的心情,小妖精倒是先一步作出了决定。
看着她亮晶晶的蓝眼珠,长流以为她又在打什么妖精主意。“你决定了什么?是离开吗?不是说不再生我的气了嘛!你不要离开。”
“谁说我要离开了?”她拂了他一眼“我不离开,最起码暂时不离开。我还要帮你把徐家丑八怪娶进常府呢!”
“啊?”真是活脱脱的小妖精,一下一个样。
随水也不理他,径自盘算着“别误会!我这可不是在帮你,我是在帮我自己,我想知道到底什么才是你们人类的爱情,书上说的人不真实了,我想自己搞清楚。你不就是现成的实验品嘛!等着瞧吧!你一定能娶回那个丑八怪,而我呢!也一定会知道什么是爱情。”
她折腾了一晚也累了,丢下他径自向卧槐躺去,在,梦中继续着骗婚大计。长流眼睁睁地瞧着铜镜中她和他的身影一同褪去,神经系统却依然未能启动。真是悲哀的鬼啊!
一场近似游戏的约走就这样被铜镜记录了下来,成功与否咱们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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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水,你别走!别走”
长流从噩梦中惊醒,吓得一身冷汗,她走了吗?她趁他睡着时不告而别了吗?
再也无法忍受内心的煎熬,他披衣下塌,将那些狗屎礼教踩在脚下,朝随水的卧房飘去。身体停在房门口,他先是伸出耳朵细细地听了好半会儿,这才小心翼翼地推开门飘了进去。
“随水!随水”他小声地呼唤着,没有忘记这小妖精对打搅自己睡眠的行为将给予怎样的惩罚。轻飘飘地飘进内室,飘入厢房,他探出脑袋一瞧,顿时以杀猪的嗓音喊了出来:“随水!随水你在哪儿?”
“这儿呢!。
一道幽幽的声音从外室蹿进了长流的耳朵,他来个猛回头,四下张望却依然没能找到那抹熟悉的身影。不甘心就这样被她抛下,他认真地找了起来“随水,你出来好不好?快点出来,别玩了。”是啊!小妖精,人家都快哭出来了,你怎么还玩啊?
“谁跟你玩了?我不就在这儿嘛!”声音冲冲的,不过可以肯定的是她就在周围。
长流随着声音望过去,小妖精没见到,倒是见到桌子上的一盘豆沙包。他傻傻地问道:“你变成豆沙包了吗?”
“如果一定要变,我情愿变成桂花糕。”
这下可以肯定她就在豆沙包的附近了,长流颤悠悠地飘到桌边,上下、左右、前后地打量着,却也没发现什么。小妖精,你究竟在哪儿呢?
长流失落地干瞪着双根等等!有异常。他眨巴眨巴眼险,肯定不是自己眼晴的毛病。刚刚盘子里明明放着六只豆沙包,现在怎么就剩下两只了?
瞧!又少了一只,盘子里只孤孤单单剩下一只豆沙包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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