腾腾的饭菜轻飘飘地飘了进去。张了张口,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那就“吃饭吧!”
她横着眼瞪他,其实发丝挡住了她大部分视线,根本无法看清楚那个该死的死鬼,不过她好像闻到饭菜的香味了。徐家老头带着丑八怪一大清早就来折腾,她又跟他生了一下午气,算起来她一整天根本就没吃什么,不饿才怪!
心里惦念着吃的东西,可她的眼晴却依然保持着原状,只为了扳回一点面子,真是个爱计较的小妖精。
长流笑了,为了她单纯的可爱。“你的头发很乱,要梳梳吗?”
这是她永远无法抗拒的邀请,脑袋不试曝制地点了点,连脚也顺着他走到铜镜前坐了下来。飘在她身后的长流拿起桃木梳子替她整理着一头鸟窝,他缓缓地梳着,她微阖上双眼享受着宁静中的安逸。
黄灿灿的铜镜将他们彼此相对的身影记录了下来,这可是成双成对?
简单的发式顺着海蓝色的发丝垂在随水的胸前,她再睁开眼的时候又成了长流创造出的近似于人类的女孩。转过头。那双蓝盈盈的眼眸里揉合着笑意,如此单纯的一个眼神让一妖一鬼间所有的矛盾烟消云散,他们又成了孤独中的相依相伴。
“吃啊!你不是饿了嘛!”她的食量很大,不是一般人间女子所能媲美的。不仅如此,她饿的速度也比人类快。这一点,光看她来常府后的储备粮一下子少了许多就知道了。
随水也不客气,拿着勺子大口大口地扒着米饭。没办法,她还是没能学会使用那两根木棍做成的吃饭工具。含着满嘴的饭菜,她支吾着:“你很喜欢做人?”她不是傻瓜,他冲她吼的那几句话她就是无法忽略。
长流手中的筷子顿了片刻,再次拨弄声音也带了出来:“我死的时候才二十岁,我还有很多事没完成。这百年来,我一直在想如果上苍能再给我一次生命,如果我还能再做一回人,我要把当时所有没做完的事,没做成的事通通做了。”
“你现在这样不是更好。”随水有着自己的理解“你想,你用不着转世投胎,虽然你是个鬼,可也算是永保青春,长生不老啊!这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愿望耶!”
“即使你永久存在于这世间,有些事也是一个死鬼完成不了的。你只是一个孤单的鬼魂,你没有实体,没有影子,甚至你的脚都不能亲近土地。除了孤单,你一无所有。”
他的声音有着几许凄凉,那是随水不喜欢的。她大力地拍着他,就快让他把刚吃进去的米饭给吐了出来。“谁说你一无所有,你还有我啊!”你还有我没有什么比这句话更重要了,就像一个点找到了自己的平衡点。长流那张苍白的死人脸涌起一股暖潮,眼波中的流光全部集中到了那张蓝色发丝下的脸庞。
她是美丽的,在他眼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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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每一个晚餐后,长流收拾好一切上了书楼,惟一的不同是今晚随水摆脱了瞌睡虫的騒扰也跟了去。
“你有这么多书啊?”随水口气中的赞叹多过惊讶。整整一栋楼,放眼南宋,恐怕没有谁读的书有他多了,谁让人家存在了一百二十年呢!
她突然为他感到骄傲,觉得他好了不起。虽然他这个死鬼没什么法力,也不懂得修炼,更不属于妖精中人,但她就是觉得他苍白冰冷的身上光彩熠熠,真想把他带给她的那些妖精姐妹看看。
在她佩服的日光中,长流拿起一本书静静地看了起来。随水有些好奇,跟着凑了上去。可是小妖精瞅了半天,一个字也没看进去,人家大字不识几个嘛!
“书上写什么?”他似乎看得很人迷。
感觉到她的好奇,长流合上书解释起来:“这是最近街上说书人流行讲的故事,叫碾玉观音。有些文人把它记录成册,我那夜飘进一家书肆借来一阅,回来后根据记亿写了下来,想听吗?”
她映着烛火点点头,他便开始“说书”了。
笔事很简单,王府的婢女璩秀秀和碾玉匠崔宁相爱了。璩秀秀勇敢地反抗王府的压迫,逃出去和崔宁做了夫妻。没过多久,她的行踪被王府发现,人被捉了回去,并且惨遭杀害。然而,生死并不能分割这段爱情,她的鬼魂仍和不知情的崔宁相爱地生活着。最后竟连这样的相守也成了奢望,王府的郭排军发现了她的鬼魂,这下连鬼夫妻也做不成了
“那后来呢?后来呢?”随水催促着他快点说下去。
长流喝了一口茶,翻到书的卷尾,大略看了一遍这才说道“崔宁知道秀秀是鬼,回了家只见她正坐在床上,便道“好姐姐,饶我性命。”'
“他也太没良心了,也不想想秀秀是为了谁才变成鬼的。”随水愤愤不平地骂道,就差没把崔宁捏成粉末丢进水里喂鱼了。
“你还耍不要听?”她一下子骂郡王,一下子骂多嘴的郭排军,他就快一唱三叹了。“秀秀道,‘我因为你,被郡王打死了。却恨郭排军多口,今日已报了冤仇,郡王已将他打了五十背花棒。如今都知道我是鬼,容身不得了。’说完,她起身双手揪住崔宁。她的爱人倒地身亡,她拉着他去黄泉做了一对鬼夫妻。或许,现在正转世投胎在什么地方吧!”
这个结局让随水禁不住蹦掌叫好“太棒了!要是我是璩秀秀也一定会拉着崔宁一起死,这才公平嘛!你说是不是?”
长流沉默地望着书卷,在故事里他回想起了百年前的往事。“随水”
“嗯?”
“如果你是崔宁,知道自己的爱人是鬼,你会害怕吗?”
“为什么要害怕?”她反问他“我是不知道什么叫‘爱’啦!不过听书上说,好像爱是非常了不起的,爱是可以牺牲一切,包容所有的。秀秀不就是为了成全自已的爱,为了和崔宁在一起舍弃了生命嘛!她都可以做到这一步,崔宁又怎能害怕一个为了爱变成鬼的秀秀?无论她是人是鬼,她都是你所爱的,这还不够吗?”
被了!真的够了!
就是因为够了,长流才会如此的不甘心。凭什么?凭什么为爱失去一切的他,最终还得品尝失去所爱的痛苦?上苍对他太刻薄了!
不!上苍对他很好,老天爷在夺走“她”之后的百年又还给他一个跟”她”一模一样的镜花小姐。这是天再给他一次机会,所以无论如何他都会好好把握这次相遇,该说是重逢吧!他决不会再与爱情失之交臂,决不会!
他的眼神很坚定,简直可以说是顽固。那种盲目的认真随着烛火眺动,看在随水眼中竟有一些陌生。
这样子的他真的能与她随水长流吗?她狐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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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是否因为受了碾玉观音的刺激,长流决定再次拜访徐家,并且期待着这次的拜访能为他和镜花小姐的婚事取得一点实质性的进展。
晚饭过后,他飘到了随水的身边。一会儿飘到她的肩旁,一会儿飘到她的背后,他却反复难以启齿。终于,随水受不了他的飘飘忽忽,手指一场,他的脚踝上多了一把锁链,身体也有了重量,这就稳稳地落了地。
他来回搓着手,小心翼翼地瞧着她“你你怎么知道我要你帮这个忙?”
“难道你要飘到徐老头和那个丑八怪跟前?那好!”她说话间就要取下他脚上的锁链,长流的脚不自觉地往后缩,苍白的手也摆动了起来,”别!别!别!这样就很好了。”
随水收回手,玩弄着自己垂在肩上的发辫“你很想尽快娶回那个丑八怪,是吗?”
“镜花小姐不是丑八怪。”他纠正着她的说法。如果镜花小姐是丑八怪,恐怕这世上找不出什么女子可以算作美人了。
不知道为什么,他为那个丑八怪辩护的言辞让她感觉很不快。“我说她是丑八怪她就是丑八怪。”她身为妖精的霸气又上来了。长流不想和她因为这个再闹起来,他甩开衣袖准备以离开为结束。
“你等等!”她唤住了他,用命令的语气,蓝盈盈的眼珠咕唱一转,手再伸出时掌心中多了一颗硕大的海蓝色珍珠。“给!”
长流不明所以地看着她,随水不耐烦地将如此珍贵的珍珠随意地丢到他怀中,咕浓了一声“我是不知道你们人间的规矩,不过看得出来徐家上下死爱钱。你把这颗珍珠当成礼物送给那个丑八怪,她和她那个老头子一定会很开心的。他们一开心,说不定立马把丑八怪送给你,这样你就可以早点跟我回水域了。”所有的一切都在她的计划之内,独独少算了镜花的生存时间,还有小妖精那颗动荡不安的心。
“快去啦!去啦!”随水把他轰到门外,连同那双感动的眼也一同忽略不计。
长流实在不知道该怎样感谢她,似乎回报小妖精的最好方式就是尽己所能赶紧将镜花小姐娶过门。“我一定尽快赢得镜花小姐的芳心,你就放心吧!”他就是这样要她“放心”
将珍珠掖进袖袍内,他快步奔出内室,直奔向徐家。
待他走后,随水轻施法力,安稳地卧在常府高处的屋顶上。从那里她可以清楚地看见徐家的动静,看见长流捧出珍珠猛对丑八怪献殷勤,看见世人眼中的美女含羞地“抢”下珍珠。
他不知道,那颗海蓝色的珍珠是她的眼泪幻化成的,谁也不知道。
遥望着眼前的一点一滴,随水知道长流已经征服了徐家上下的心。她法力高强的耳朵还听到徐老头跟老婆子的这样一段对白“这下可好了!水公子看上咱们家镜花,凭他的财势,咱们一家老小今后一定衣食无优。”
“那当然。”徐老头那张猪肝脸嵌得通红,那是兴奋的结果“就那颗大珍珠也值不少钱啊!明儿我就把它给当了,不仅能还上赌债,还能进赌坊再试试身手呢!”
老婆子一听火气上来了“赌你就知道赌!把那颗珍珠当了,除了还债,其余的钱全部拿回来交给我。”
徐老头不乐意了“凭什么交给你?这个家到底谁当家啊?”
“你知道什么?”老婆子比他还会算计“再过两天就是中秋节了,我们用当珍珠的钱雇上一座画舫,剩下的银子给镜花添置一些衣服、首饰。到时候邀上水公子游西湖,镜花作陪。一方面可以显示我们徐家的阔气足以匹配他常家后人,另一方面也可以借这个机会向全临安城的人宣告镜花和水公子的关系,到时候他想不娶我们镜花都不行!”
“高!实在是高!夫人这招高明!”
这对城府深深的夫妻相视大笑的噪音回荡在随水的耳膜中,听到这样的结局她该安心的。可为什么,她竟有种想哭的冲动。
不!她不能哭。水妖精是不能流泪的,这是水妖精古训的第一条,她不可以违反。
不哭!我是水妖精,我不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