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年纪不小了,从今天起,不可以再随便出门抛头露面,身为女子,你要学习的东西太多了,虽然有点迟,总比什么都没有开始来得好,往后刺绣拈琴,莳花种草,都随你自由。”
“至于礼节和学识,有专门的师傅来教导,做我黑府的人,一定要识字懂文,剩下的生活细节不用你操心,我会拨几个丫环给你,有事吩咐她们去做,明白吗?”
鲜少见面的老太君带着庞大的随侍浩浩荡荡来到,开门见山的把目的说明,果然是厉害的当家,并没有因为忙碌忘记罗敷。
黑府要养的闺女不能随便,就如同栽培名花一样,要施肥、要除草,还要用心灌溉,害虫不许靠近。
把花养在楼里,最是安全,老太君经过一番考量后,将她安排住到水这二重楼一旁的楼宇。
不过呢她不无遗憾的看着罗敷的脚,这天足怕是缠不成小脚了,就是硬要缠,也不能有漂亮完美的脚型。
这一大堆规定,听得罗敷懵懵懂懂,她张着俏生生的眼,还不知道自己逃过哪一项要命的劫数。
唯一能够感受到的,是模糊强权的压力。
而命令就是命令,从那天起,不管她去哪儿都有人跟着,即使如厕,也有个丫头姐姐跟着递纸巾、洗手水,连她发个呆,亦有人胆战心惊的来问,就怕她有个什么,想自由自在的玩耍?下辈子吧。
扑蝶,总算是千金的游戏吧?但她宁可爬上树摘枣子。
荡秋千?还不如钻狗洞;池塘的锦鲤好看啊?你也帮帮忙,鱼就这么来来去去,怎么看怎么叫人打瞌睡。想找朋友来玩?可以,来的全都要是娇滴滴的富豪女,喝茶、吃点心、抚琴、说书、比谁家有钱有势、比谁穿的衣裳华丽,这一套一用再用,终致倒了胃口,老死不相往来。
胸口好闷呐!
罗敷不喜欢处处被盯的感觉,刚刚她只不过随便叹个气便惹来一堆追问,唉,不好玩。
她才八岁,过的好像尼姑和尚的生活,要不,她去找个木鱼敲敲,或者更真实些。
“四玉姐姐,我们去玩。”
忙着抹窗擦地的丫环挥挥手表示没空。“三小姐,你的书温了吗?别忘记师傅明早要你默书,默不出来别又哭了。”
“三同哥,屋外的蝉叫得热闹,你陪我捕去。”
她摇晃着三同,换来的是更温柔的拒绝。
“你是千金小姐,爬树太难看了。”
三同是个皮肤黝黑的小扮,年纪比两个女孩要长几岁,在这里司的是修理工作,大大小小能修、该修的东西都要经过他,他是乡下人出身,敦厚纯朴,唯一的缺点是死心眼,决心对谁好,就永不改变。
她好没人缘,大家都不喜欢她。
她不知道的是,在这岛上老太君的话就是圣旨,他们只是下人,小心翼翼端着饭碗,就怕一个不小心砸了,又不是向天借胆,这等事,也只有二少爷做得出来。
罗敷皱着一张悲惨的小脸,往一边走了开。
“我们会不会太残忍了?”
“唉,你说呢?”
咬了下耳朵,两个放不下心的人放下手边的工作,悄悄离开了会儿,等再度回来
“三姑娘,你瞧,我在外面捡到几只蚕宝宝,我怕要养不活了,你可不可以帮我去外头摘几片桑叶喂养它们呐?”
“哇,蚕宝宝耶。”本来毫无精神的罗敷眼睛亮了起来,把装着蚕的木盒子抱进怀里。
“记住,要嫩桑叶喔。”三同朝着她的背影喊。
“咚咚咚!”罗敷踩着不知轻重的脚步下了楼,开心的完全把目前礼仪师傅教授的莲步轻移给抛到九重天外。
四玉看了忍不住大喊“三小姐,不要跑,注意你的仪态”但为时已晚,她已经不知去向。
“别对她那么严格,三小姐还只是个小孩。”
正在替水桶换木片还有绷条的三同想起家乡的么妹,心中不禁对罗敷多了偏心。
“你啊,三小姐的心要是玩野了,看我们怎么跟老太君交代。”四玉略带严肃的瞧着已经不见人影的楼下。
“小老太婆,烦恼这么多,三小姐那么可爱,我们就算多替她担待点也是应该的!”
“喂,你说谁老太婆,别一到老气横秋的样子,了不起你也只大我一岁一个月又一天一个时辰,有什么好神气的!”四玉还略带青稚的脸有了很不一样的改变,嘟嘴、娇嗔一瞥,活脱脱十八姑娘一朵花的模样。
三同看得怔在当下。
“你回嘴啊,以为当个闷葫芦我就拿你没办法了吗?”平常他打死不肯多说一句话,这会儿撩拨起她的火气,又在那发什么愣!手叉起腰来的四玉,恨不得把抹布丢到他脸上。
“我是说三小姐人见人爱,就像我家小妹,你不也有个妹子?”
“是啊。”这样说还像人话。
来自不同地方的两人有个小小的共识,要不是为了家人,他们又何必到人家的屋下当下人,给人差遣。
既然来了,护着主人就是这么的理所当然。不二心。
咚咚咚哈的脚步声从楼下传上楼,罗敷甩着珠花辫子,一路嚷着进了门槛“它们吃了,吃得好快,四玉姐姐、三同哥哥,你们一起来看,它们的嘴好好笑,好像瓢子喀喀喀的一下就把桑叶吃光了耶。”
她极其兴奋,把木盒子往桌上放,看得津津有味。
真是个容易满足的小孩!
今天,四玉和三同一个被派出门买东西,一个支援别的院落,两人一不在,罗敷就无聊了。
可无聊的时间还是要打发。
不得已,她只好自己发明游戏,就是跪坐在椅子上,下巴顶着桌缘轻轻的把手掌心打开,然后托高,想像小小的空间是间房子,里面很温暖,有爱她的人、陪她玩耍的人她可以这样玩,一个人消磨半天时间。
这里虽然好大,却常常是空的,只有她一个人孤孤单单,以前住西陇镇时,起码还有邻居,现在没什么人陪她玩,她只有看着外面的风景,可每天看着看着,好腻喔,要是风景也能自动改变该有多好!
“喂,你发什么呆,我看你都在椅子上生根了。”属于变声期的嗓子,有些吸,但依然带着不自觉的傲慢。
黑凤翥长脚跨过冰格子花窗,轻轻松松落了地。
他知道月前自己有了邻居,却没想过要来探望,今天不知道哪根筋不对,架了梯子就过来。
僵硬的小身子听见人声,转头一看,眼泪扑簌簌的掉下。
看她哭得泪痕交错,他暗声诅咒“爱哭包,搬过来同我当邻居有这么难受啊,我会吃人吗?”
招呼还没打,却看见一个泪人儿。
两脚一分,坐上椅子的他还必须俯下身才能正对她的眼睛。
他实在没法子生气,你能跟一只看起来可怜兮兮的小猫发脾气吗?
而除了觉得她的哭没道理,不知怎么,还有一种奇异的情绪在他内心翻腾。
罗敷很自然的趴上他的膝盖,双手抱着他的大腿继续哭。
黑凤翥咬着牙,忍不住磨了磨“你这把眼泪到底想哭倒万里长城还是哭得我头疼?”
拾起婆婆泪眼,她小小的肩膀耸呀耸地,小腿落了地,小手却不肯离开他的大腿一分,一寸寸的偎过去。
“罗敷不要换房间,不要呃一个人。”一句话说来断断续续口齿不清。
瞧她这模样,黑凤翥与生俱来的别扭也没处可发。
“我住你隔壁,谁说你一个人的?”他干么这么好心,爬梯过来还要安慰一个娃娃。
“是吗?”
“你看你恶不恶,鼻涕眼泪毁了我的新衣服,我早上才换的。”
“呜呃。”她还是老样子,只要哭就抽噎个不停。
“算了,脏就脏,你也该哭够了,你爹死的那天,我看你也不是这么个哭法。”他想要掩嘴,话已经冲出口。
“爹”才说着,她的眼眶又漾满泪。
黑凤翥一个头两个大,要是可以,他简直想先咬断自己的舌头。
“人死不能复生,你懂吗?”他这件新衣干脆牺牲得彻底一点,用来抹干她光滑柔嫩的小脸。
“你当我爹爹好吗?”罗敷拿红得像兔子的眼睛看他,擦干净的脸看起来可爱得不得了。
“去,我哪里像你那酒鬼一样的爹,别拿他来跟我相提并论!”小表就是小表,说出来的话没有一句能听。
眼看她刚止住的眼泪有再度溃堤的趋势,黑凤翥只好使出撒手铜。
“想我带你出去就不许再哭。”
带个小表出门,他肯定有根筋坏掉了。
“奶奶说我不可以出去。”为什么呢?她实在不明白。偏着的头有着认真的神态。
那模样,带着稚气,带着无辜,叫他方寸间没来由的窒了窒,动手揉乱她的发。
“谁说不行,只是回府后不许张扬!”
“好。”
下一瞬,她可人的笑靥已经映入黑凤翥的眼。
他的喉头像突如其来被东西梗住,他出神的看着,好一会才又开口。
“走!”唇微勾,他站起身迈开脚步,长手推开冰格子门,外面空无一人。
罗敷连忙跟上。
右转过长廊,放眼楼楼两望,中间横着一道长梯。简便又好用的工具。
“你怕不怕?”二层楼的高度,对他来说不算什么,可八岁的女孩可就很算什么了。
“罗敷不怕,反正你不会让我摔下去。”
去,她哪来的笃定?
黑凤翥稍低下身子“上来,抓紧我!”
笃定就笃定,又不会脱层皮,怕什么!
罗敷跳上他的背,小手抓牢他的脖子,唔,他的背好宽,趴起来很舒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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