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格格,即使离京之后,不管他走到哪儿,也都有簇拥上来的美艳姑娘,唯独这回踢到铁板,竟让他碰上了一朵不把他放在眼里的江南小野花,害他一向自认魅力过人的信心产生动摇。
小船渐渐荡离了镇中心,河岸两旁的景物转换成了简朴的房舍和菜田,除了几声黄狗汪汪,安静得几无人声。
柳旭似乎选中了这里,她把竹篙举起,搁在船侧,随即走进篷舱。
“这里比较安静,有话就在这儿说吧。”她在百凤对面那条木板上坐下。
“是,青天大老爷有话请问。”百凤眼中闪着戏谵的光芒。
柳旭无聊地瞥他一眼。
由于舱内太窄,百凤身形又高又魁梧,一个人坐都嫌太小,这会儿柳旭再坐进来,更加显得拥挤不堪。
柳旭忽然发现不管她怎么挪移身子,就是会不小心碰到百凤的长手长脚,俏脸情不自禁地沁出淡淡的赧红,她又羞又恼地瞪着百凤,却意外被他精睿深邃的黑眸攫住,一股奇异的燥热自体内缓缓燃起,紊乱了她的呼息。
她有些着慌,下意识想逃开,可是这时候如果忽然退出篷舱,倒显得她做了什么心虚的事似的,她马上尴尬地坐直身子,假装自己什么也不介意。
柳旭的反应全看在百凤眼里,通常女人若有似无地靠近他、碰触他,目的多半是想勾引他,但柳旭的反应很不同,显然并没有这心思。对她而言,似乎两人之间的身分地位相等,她根本没有闪避他的必要,甚至还表现出害羞逃躲一个男人是件可耻的事一样。
凝视着她逐渐绯红的脸蛋,百凤还是看穿了她内心不为人知的少女羞涩面,他的心底涌起一阵莫名的騒动,目光不由自主地在她脸上游移
这是他初次这么近距离地细看她,发现她的五官其实相当清丽,两片柔润红唇像极了熟透的樱桃,他觉得唇齿间渐渐口乾舌燥起来,突然生出一股欲望,很想品尝她鲜艳欲滴的红唇。
“言归正传,你说遇到乞丐偷你的钱是怎么回事?”柳旭故作自若地看着百凤,一副开始悠哉闲聊的表情。
百凤若有所思地凝视着她。
“有两个小乞儿故意撞上我,偷了我的钱之后逃逸无踪,就是这么回事。”
“会不会是你自己无意间掉了钱,刚好又遇到两个不小心撞上你的小孩,结果你就误以为是被乞儿偷了钱呢?”她提出自己认为合理的解释。
百凤看到她不信任的目光,心中大感不爽。
“我不会连那两个小孩是不是乞儿的判断力都没有。”他冷冷轻哼。
“说不定人家只是衣服脏一点、旧一点而已呀!凭什么因为这样就被你认为乞丐,又不是每个人都能像你一样有绸缎衣袍可穿,每天出门都打扮得光鲜亮丽的。”她不客气地驳斥。
“姑娘言下之意,是怪我目中无人还恶意栽赃喽?”他沈下脸。
“我没那么说。”但意思差不多。
“我不想再多做任何解释了。”他勉强按捺下满腔的火气,再解释下去简直有辱他的身分。“我郑重再说最后一遍,那两个小孩绝对是受过训练的乞儿,他们虽然在外表上伪装成普通小孩掩人耳目,但我一眼就能分辨出来。”
“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柳旭气恼地大喊,眼波充满敌意。“难道你怀疑我们青浦县训练出这些乞儿,来偷光你们外来客的钱吗?”
“我并没有这意思,是你想太多了。”他反唇相稽。
“我没有想太多,根本就是你在胡说,因为你这个人打从心底就瞧不起人!”她恼羞成怒,气呼呼地大骂。
“我有吗?”莫名其妙!他除了脾气暴躁了一点,还不至于高傲到令人误解的地步吧!
“有、你有!”反正她就是觉得他很嚣张、很讨厌。
“简直不可理喻。”他的火气渐渐升到了沸点。
“不可理喻的人是你,我们青浦县没听过乞儿偷钱这种事,不管你跟谁说都没用,因为根本不会有人信你的!”
“就算前几年没听说过这种事,不代表这种事永远不会发生。”他从牙缝中挤出声音来。
“不可能、不可能、绝对不可能,我爹把青浦县治理得很好,这里的百姓个个都很知足安乐,我不懂你为什么要编出两个乞儿来骗人,到底是何居心?”柳旭火气冲天,恨声指责着他。
“真是好笑,因为你爹是青浦知县,你就一口咬定青浦县绝对是个世外桃源,永远不可能会有乞丐出现是吗?”他睥睨着她,冷冷讪笑。“当外地来的人受到了欺侮,你这当主人的居然自我欺骗,顽强的不肯听信事实,甚至还怪罪他人诬陷,请问这里可有天理王法?岂是一方县令治理之道?”
百凤的话僵住了柳旭理直气壮的斥骂,他的话全对,一句也没错,似乎在父亲的管辖县内遇到乞儿偷钱确有其事,她已然败下阵了。
“你不明白”她的双肩无力地垂下来,之前与他对骂的气势全部消失不见。“我不知道该怎么说,你没住饼这里,根本不会明白的!”
柳旭无助发怔的神情,渐渐浇熄了百凤的怒火。
“如果你对我的话存疑,是否该想法子去查证,怎可劈头就骂我胡说。”他的语气稍微和缓了下来。
“五年前,为了安置县里的四十七个乞丐,我爹掏光了他的俸银,我和我娘卖了不知多少幅的绣画,费上好大一番功夫才安置好那些乞丐。”柳旭落寞地喃喃低语。“我爹用心经营了好几年,差点没累垮一家三口,还好辛苦没白费,总算赢来了县民百姓的爱戴,可是”
“可是什么?”他专注审析着她无奈的容颜。
“我们这个县平安无事了好多年,如果就这么平平静静过下去也罢了,却偏偏在宝亲王下江南抓贪官的时候突然冒出了偷钱的乞丐来,我当然不肯相信,更觉得这是有心人设下的陷阱,想要暗害我爹。”柳旭叹口气,神情心灰意冷。“天高皇帝远,就算我爹这个官当得再好,朝廷也不会有人知道,这些年来,从没见朝廷升赏我爹这么好的官,可是一旦不小心被抓到错处,所有的辛苦和努力也许就此化为云烟,岂不是很可悲吗?”
百凤深深凝睇着她,错愕于她无心的倾吐。
“如果有人想暗害你爹,安排那两个乞儿能有多大效果?”两个偷钱的乞儿与柳天明是否为贪官应该是两回事才对。
“我不知道。”她摇摇头。“我只是觉得很不安。”
百凤仔细思索着那两个小乞儿的特徵,记得他们曾经喊过一句他听不懂的话。
“辣块妈妈的,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柳旭一听,表情很惊讶。
“那是扬州粗话,公子怎么会说?”
“扬州”?忽地,一道领悟倏地闪过百凤的脑海。
“这句话是我遇到的两个乞儿喊出来的。”他微眯了双眸。
柳旭愕然抬起脸蛋,不敢置信。
“难道是”
几乎就在她惊疑的同时,一道疾风突然穿破篷舱,接着一声“嘎啦”的爆裂声响,吓得她失声惊叫出来。
两人定睛一看,赫然发现一柄安着尖锐钢刺的竹篙,笔直地穿透过乌篷,划破百凤的前膝,深深扎进舱底板!
有人想杀百凤!
柳旭吓得魂飞魄散,她从未面临过如此切身的恐惧,一双杏眸惊骇地大睁着,发不出一点声音来。
百凤霍地扯开乌篷,瞥见岸边一棵大树上有人影和刀刃的闪光在微微晃动着,他在明,敌在暗,宗尔克此时又不在他身边,情势对他相当不利。
“看来应该是冲着我来的。”他神色寒冽地盯住那棵大树。
“你有仇人?”她惊慌地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
“是有人把我当仇人”
百凤说完“人”字的刹那,两道疾如闪电的银光,自浓密的树叶间凶狠地朝他们激射而来!
“啊”柳旭惊惶地抱住头蹲下来,百凤情急之下未及多想,迅速以身体掩住她,虽然痹篇一道刀光,却来不及闪过第二道,他看见一把飞刀正正扎进右腿,鲜血迅速染红了大片衣衫。
柳旭仰起已经吓白的脸,当一看见深深插进他大腿的短刀,惊得抽断气息,脑中一阵昏眩。
“你快逃,不然得在这里陪我一起死了。”他脸色青白,焦急地催促着护在身下的小人儿。
“船坏了,我们下水逃吧!”她已吓出一身冷汗。
“我不谙水性。”百凤苦笑。好惨,不会真的死在这里吧?
“我护你走!”她十指倏地揪紧他的前襟,仰身一翻,带着他跳进水里。
一股河水猛然灌进百凤的口鼻,他换不过气,吞进好几口水,感觉一双纤手用力拉着他潜下河面。
“身子放松闭气”
他的意识逐渐模糊不清,依稀听见柳旭若有似无的声音随着水波荡进他耳中。
河面下异常宁静,从底下望上去,眼前是一片晶莹璀璨的光亮,柳旭灵巧泅水的身姿,优雅得仿佛一尾鱼
这是他失去意识前见到的最后景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