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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拉不下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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噪音墙中柯本操着浓重的鼻音反复哼着一个词,后来我才知道,他唱的是“memoria”

    母亲也不知在门口站了多久,一动不动地盯着我们,她那副表情我说不清楚,平静得像一潭死水,水底却又像藏着什么东西。比如,一眼清泉。

    王伟超关了录音机,屋子里安静下来。空气里悬浮着尼古丁的味道,生疏而僵硬。竹门帘把外面的世界切割成条条细纹,轰隆隆的雨声倾泻而入半晌,母亲才说了一句:“严林你过来。”

    我坐在床上,背靠着墙,没有动。王伟超轻轻踢了我一脚,我感觉烟快烧着手了,不知该掐灭还是丢掉。“你过不过来?”母亲又说了一句,轻柔如故。我把烟头丢掉,用脚碾了碾,始终没有抬头。

    “严林你过来!”清泉终于喷薄而出母亲猛地摔了果盘,一声脆响,碎片四溅。一只梨滚到了我的脚下,那是一只砀山梨,至今我记得它因跌破身体而渗出汁液的模样。

    而那股躁动的熔岩又在我体内迅猛地膨胀,沸腾,它迫使我不得不站起来,面对身着翠绿色贝贝裙的母亲,吼道:“管好你自己吧!”

    母亲纹丝未动,像是没有听到。我起身,从她身旁掠过,直到蹿入雨帘中鼻间尚游荡着一丝熟悉的清香,然而我从小就是个不可救药的人,我多么善于察言观色啊。

    很少有什么能逃出我的目光,那一瞬间母亲清澈的眼眸激起了几缕波澜,以瞳仁为中心迅速荡开,最后化为蒙蒙水雾。我说不好那意味着什么,震惊?慌乱?抑或伤心?

    “guī头”大的雨点劈头盖脸,我感到浑身都在燃烧,手脚不受控制地抖个不停,那个下午我和王伟超是在台球厅度过的。

    他不住地骂我发什么神经,又安慰我回去乖乖认错准没事。我闷声不响地捣着球,罕见地稳准狠。四点多时他又带我去看了会儿录像。

    尽管正门口挂着“未成年人禁入”的牌子,但在粗糙的荧光照耀下,烟雾缭绕中,熠熠生辉的尽是那些年轻而饥渴的眼神。到现在我也说不准放的是什么片子。

    不过想来,九十年代三线小城的破旧录像厅里又能放些什么狗屁玩意呢?当身材粗犷的西方女人带着满身的雪花点尽情地叫着“ohyeah”时,我和王伟超都情不自禁地撸起管来。

    射精的一刹那,一张恬静秀美的脸庞浮现在我脑海中。随之而来的是一种从未有过的失落和惶恐,八爪鱼一样将我紧紧缠绕。雨一旦落下便没完没了。

    街面上浑浊的积水总让我想到水城威尼斯。爷爷的风湿病变得严重,母亲大半时间都呆在隔壁院里。我多少松了口气。

    一连几天我和母亲间都没有像样的对话,好几次我尝试着去碰触那双熟悉的眼眸,都半途而废。有时候我甚至期待母亲能打骂我一顿,而这好像也是奢望她对我的唯一态度就是视而不见。

    这让我满腔愤懑,却又焦躁不安。晚上躺在床上,我辗转反侧,连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声都那么怅然若失。

    而彻夜喧嚣的蛙鸣,更像是催命的鼓点,逼迫我不得不在黎明前的半睡半醒间把这些聒噪者炖了一遍又一遍。一天吃晚饭时,奶奶毫无征兆地哭了起来,在母亲的轻声安慰下。

    她像个小孩那样抽泣着说他们都老了,不中用了,但庄稼不能荒啊,地里的水都有半人深了,这可咋整啊?母亲愣了愣,说她一早去看看。奶奶直摇头:“你搞不来,六亩地哪块不得剜条沟啊。”我说:“我去嘛。”

    奶奶白了我一眼,在一片静默中,大家吃完了饭。母亲起来收拾碗筷时,一直没吭声的爷爷口齿不清地说:“西水屯家啊,让他姨夫找几个人来,又不费啥事儿。”

    我像被针扎了一下,嗖的从凳子上蹦了起来,奶奶诧异地扫了我一眼,说:“哎哟,看我,咋把这茬忘了?”

    母亲头都没抬,倒菜、捋筷、落碗,行云流水。见母亲没反应,奶奶似是有些不高兴,哼道:“这有啥不好意思的,你拉不下脸,那我去。”母亲端起碗,向厨房走去。我赶忙去掀门帘。

    母亲却停了下来,轻声说:“一会儿打个电话就行了。”第二天陆永平果然带了四、五个人,穿着胶鞋、雨披忙了一上午。午饭在我家吃,当然还是卤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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