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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上300岁的女孩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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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bsp;   “对不起。那--麦当劳?”

    从前他每天都在麦当劳吃早餐。他想,麦当劳总不会倒吧?

    “我可以请你,用不着小气。”

    “昨日情怀?”

    “室内光线太暗。”

    “温莎小镇?”

    “太远,我四点钟一定要和客户见面!”

    “ir?”

    “你几岁了?还跟青少年混后现代?”旷雨兰挑剔的习惯没改:“算了算了,你从来没说对过地方!”

    她喜欢玩这种猜谜游戏。然后说,罢罢,众卿平身,汝等未得朕心意。

    还是她自己挑的一家小咖啡店乾净素雅。她熟练的把跑车停在小空隙中,扶林祖宁出来。

    “你打算怎么样,我们之间?”

    她替自己点了爱尔兰咖啡,让林祖宁喝柳橙汁。她说咖啡因对病人不好。

    “你打算呢?”

    “别逃避问题,是我先间你。”

    “lady first!”林祖宁无奈笑笑。

    “好吧!”看样子旷雨兰的无奈也不比他少几分:“你希不希望我搬回来?”

    “你希不希望我希望你搬回来?”

    叁折肱之后,林祖宁变成诡辩学派,因为他永远答不出正确答案,悟不出真理何在。

    “又是这样!”旷雨兰气得站起来,想转身离去,又按捺性子坐下来。心中暗骂:这男人简直是只蛞榆,走得慢吞吞,还连壳都没有!“你说出你心中的话,我们能重新开始吗?如果你认为可以:第一,请你那位名厨妈妈搬走:第二,请你积极进取一点;第叁,请你坚强果决一点!第四:”她以为他会接受所有条件,一一奉行。

    “不可以。”

    林祖宁很坚决的点了头。

    旷雨兰难以相信眼前景象:这个一向没太大意见的男人投了否决票!

    “你说不可以?”

    “是的,”林祖宁觉得好轻松“我们个性不台,你自己知道!再拖下去,耽误你青春。对你而言,我永远是朽木不可雕。也许吧!但是我喜欢我的生活方式。如果我天生是一只乌龟,我也只好用自己的速度爬行,没办法训练成一只兔子!雨兰,你自己好好想,你要的是一只兔子,不是我这样的乌龟!”

    “你的比喻,真多--”旷雨兰失神的摇摇头,她从没听过林祖宁在她面前说话如此流利。

    “你是不愿意你妈走?”她试探地问。

    “我求她走求之不得,我最怕人家天天在我耳朵旁边唱咏叹调!”

    “那是什么原因?你总不会有新女友吧?”在旷雨兰想来,断了腿的林祖宁几乎日日黏在病榻上,哪有什么机会?

    “面对问题吧!雨兰,我们不适合。”林祖宁愈说愈坚定:“你和李大泯是比较登样的一对!”

    “他?你以为--我和他?我和他除了公事外,还没发生其他关系?”

    “雨兰,那是你的自由。”

    “我的天,我好像今天才认识你,林祖宁!”旷雨兰啜了一大口咖啡,恢复镇定,她的职业素养不容她有太大失态:“这时候我真会欣赏你的坚决!如果你不是正在对我说再见的话。”

    “你很好,雨兰,”他此话出自真心,确实,大台北才貌双全如旷雨兰的年轻女子,登报一年也未必找得到一个“你真的很好,你美丽、年轻、聪明、能干--”

    “你嫌我不温柔!是不是?”

    旷雨兰不知不觉红了眼眶。

    “不是。你问问自己,你不是那么爱我,我对于你只成一种习惯,你早已不爱我了。”

    “谢谢你替我找台阶下,”旷雨兰吸了一下鼻子,企图稳住不争气的泪水“也许你说得对。”

    “我希望你找到更好的对象。我欣赏你,我说真的,非常欣赏你。”

    “只是欣赏,”旷雨兰苦笑“而我们同居只是一种习惯?唉!我确实不该再搬回来,没错,只是一种回家的习惯。对于我的急惊风而言,你的慢郎中作风一直是很好的平衡,因为过去我们可以在一起。”

    “那不是爱。”林祖宁说。

    “你在寻找吗?”

    “我只是在思考,我也很困惑。”

    “我不知道你也会用困惑这个字眼形容自己。”

    “我常常很困惑,只是不习惯这样说,因为说出来无益。”林祖宁看着旧情人“我们平时近在咫尺,可是隔得很远,对不对?”

    “还是朋友?”

    旷雨兰再一大口喝完咖啡。

    两个人第一次达成共识。

    “我恐怕不能太常来看你。”

    天使说。一颗晶莹的泪水从她灵秀的眼睛中掉下来,慢慢慢慢,化成一颗珍珠。落在地板上,轻微的响声。

    她不再是一个冷漠的小女孩。

    她比当初那个小女孩美丽得多,宽松的白袍已经遮掩不住她如成熟果实般的身躯。

    像一朵接近盛开的玫瑰,最美的那一刹那。

    林祖宁卧房里全是玫瑰。浅红、浅橘、浅紫他自己将房间布置成玫瑰花园,只为等待她来。

    她却愁眉苦脸的来。不过,连忧愁也盖不住她出乎世俗的清新美丽。

    “人少了。”他指的是,旷雨兰与林张琼子已先后搬走。

    “你会因此而孤独吗?”

    “不,我喜欢孤独,因为你只在我孤独的时候来到。”

    “我的时间不多,我不能这样下去,我已经受到警告。如果我不努力把自己变回小女孩,我就得再下去走一遭!”

    “对不起。可是你答应说叁个故事给我听。你会守信用吧!”

    天使点点头“我守约,我不说谎。”

    “这一次你要了智慧?”

    “是的,我要了最后一朵玫瑰。我想财富是不能使一个女人真正快乐的。回顾那一生,我怨叹自己不聪明,如果我懂得抓时机,未必如此遗憾。”

    电话铃竟在午夜时分响了。

    “明天再说,再见。”

    天使连忙告别。她这次一直站得远远的,不敢靠近他,把他当毒蛇猛兽一般。离开也匆忙。

    “喂,那一位?”

    “我啦!小范。”

    “你怎么有闲情逸致在这时候打电话给我,不是不约会到半夜不回家吗?”

    “我是还没回家,喂,贺雅问你有没有空,明天是星期天,一起去烤肉如何?”

    “还玩大学生游戏?”

    “拜托,拜托,贺雅有兴致嘛!你就舍命陪君子。”

    唉!恋爱中的男人!女友叫他去跳楼,地也会去学优美的跳水姿势。

    “你怎么知道我没事?”

    “我想你一定没事。据可靠消息表示,旷雨兰昨天搬进李大泯的豪华住宅去了。”

    “哇!恭喜她,很好呀!”

    “你少酸了你。”

    似乎没有人相信林祖宁会放得下。

    “好了好了,明天绿野山庄入口见,要不要请贺雅派车接你?”

    “不用,我会租一辆车。”林祖宁可不想继续被当作残废。

    “那说定了。”

    才放下电话,又有刺耳铃声跟进。

    “小范,又是你吗?忘了什么事?”

    “谁是小范?你的新女友?”电话那头的声音是林张琼子的,语气略带兴奋,好像抓住了什么把柄“阿宁啊!有女朋友可要带回来给妈看看,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你上次就是没得到我同意就跟那个母夜叉来往--看,搞得人财两失!”

    “妈,你怎么说得那么难听,我哪里人财两失!”

    林祖宁被林张琼子的措辞搞得啼笑皆非。母亲的个性他再明白不过,如果邻居打死了一只老鼠,在她嘴里会变成毒死了一群猫。总之有天壤之别。她的嘴巴不但是扬声器还有放大镜功能。

    “你看,你为她浪费几天,摔断一条腿,电器用品被她带走一半,还落个不清不白的罪名,不是人财两失是什么”

    如果他是个女孩,林张琼子大概会要求他跳井自杀以谢罪天下。

    “明天要不要妈去帮你煮顿饭打牙祭?”

    当然是敬谢不敏。

    他起身咕噜咕噜喝了几口白兰地,才慢慢有了睡意。拿酒精当催眠剂的习惯已由来久远。

    第二天一大早,他到租车公司租了车,开到绿野山庄去。

    人山人海。在停车场兜了好几圈才找到一个小空位。

    事不疑迟,抢!

    在台湾,抢车位的本事比开车技术要重要得多。

    碎!

    一声擦撞,他的手差点给震离方向盘。车子给撞了一下,原来也有人看上这个位子。

    有惊无险。但遭遇这种状况,脾气再好的人也会大骂叁字经。

    他摇下车窗大嚷:“喂,这个车位是我先看到的,你懂得礼貌吗?”

    对方也摇下车窗。

    林祖宁无限后悔。一个很面熟的女人正对他看。

    是贺湄!原来贺雅也约了妹妹--他,竟然对自己的“救命恩人”咆哮,天杀的不知感恩图报!

    “对不起,”贺湄耸耸肩“我开车一向不太专心,没看见你的车--”

    “没关系,没关系--”他笑得十分尴尬:“我不知道是你!”

    “反正我是给人骂习惯了,每天开车听人骂叁字经几十回,听不见才奇怪!”

    贺湄替他打圆场。

    她缓缓把车停好下车来。

    “你好像跟上次见面时有点不一样”林祖宁打话题讲。

    “哪儿不一样?”

    他仔细观察思考了一下。没有答案。

    “你不太注意我,”贺湄笑道:“我剪了头发。”

    原来她把及肩长发剪成黛咪摩儿头。衬托出她漂亮的脸型,整个人显得精神抖擞。

    “房子改装好了,美仑美奂”贺雅和范弘恩早在入口处等。

    这两姐妹虽然鼻眼略相似,但气质十分不一样。

    “我姊姊想跟范弘恩结婚。”

    贺雅和范弘恩亲亲热热的生火烤肉时,贺湄很知趣的靠过来,帮他起另一个烤肉灶。

    “哦?真的?很好啊!小范绝对是个好丈夫。”

    林祖宁可没嫉妒心理,他愿天下有情人都成眷属。

    “我也知道他好,”贺湄:“但我替姐姐担心,怕没那么容易。”

    “只要相爱,又有什么不能解决的事情?有了爱情就有勇气。”

    “你比我还不看重现实,唉!姐姐走错一步路,受多少年折磨。”贺湄欲言又止。

    “什么走错一步路?”

    “你不知道?姐姐恐怕没跟范弘恩说过。”

    “小范谈恋爱时是没有朋友的。”林祖宁笑笑“他起初连对象是谁都不肯说。”

    其实,像贺雅这样的女人,无论如何粉妆玉琢,从她眼睛中都可以读出沧桑。

    贺湄没再说下去。

    “你在教绘画?”

    “姐姐告诉你的,”贺湄相当不以为然“她总是把我说得太好,我这叁脚猫功夫不过能教教一些想念美术系的孩子。”

    她看起来有点卓称不群的傲气,但表现出来却很谦虚。

    林祖宁一下子便升起了火。贺湄蹲下来烤肉,还不忘早上的事:“对不起,抢了你的车位。”

    不久贺雅叫贺湄帮范弘恩的忙,自己神秘兮兮的踱过来,在林祖宁耳边说悄悄俏话:“你觉得我妹妹怎么样。”

    “很好,气质很好。”这是林祖宁的一贯评语。

    “我真怕她嫁不出去,到二十五六岁了,一个要好的男朋友也没有,脑袋全放在画画上。人家送她玫瑰花,她从不疑有他,没想到其他意思,只会留下来画静物花卉,真头痛。”

    “你和弘恩什么时候结婚?”

    林祖宁怕贺雅再提起贺湄,制造两人间的许多尴尬。

    “贺湄说的?这丫头,”贺雅娇嗔“八字没一撇。”

    “小范可是真心。”

    这会儿换他当介绍人。

    “我的问题很多,”贺雅淡淡的说“我是个有过去的女人。”

    林祖宁无意深究“小范只要有你便不在乎。”

    “问题那么简单就好。”

    “无论如何,我乐观其成。对了,你的房子要不要我再去审查一遍?”林祖宁送佛送上西天。

    “小范有你这种朋友真幸福。”

    “我靠他的也不少。”

    朋友嘛!提不上肝胆相照,守望相助也是必需。林祖宁又和贺雅约了时间看房子去。

    我又因粗心而犯了错。这一次,我和另一个离魂天使聊天,晚了,忘掉差事。

    这是罪不可赦,于是我叁度下凡尘。

    这时人世间闹轰轰,有枪有炮,时局汹涌。

    天赐我耳聪目明。

    我无奈跳下命运海。污污沈沈的命运海--太多冤魂使它混浊不堪。我的掌心有一朵玫瑰幽幽发着亮光,照亮我的前路。

    循着黑夜无边的甬道,我等投胎。未投胎之前,我已有意识,有意识之后,等待变成漫长而孤独。

    我被放进一个幽闭的皮囊,我的身体随皮囊长大,等得不耐烦,我便敲击四壁:“放我出去,放我出去!”

    母胎中温暖潮 ,但无事可做。原来,当聪明人打未出世前得先学会孤独。

    好不容易等到呱呱落地。有人狠狠打我屁股。

    我的声音宏亮且带喜气,重见天日的我多么欢喜。欢喜中又有恐惧:

    命运待我将如何?

    我又将待命运如何?

    旁边有个尖拔的女声说:“哭了,哭了,恭喜夫人!”

    又有人问:“是男是女?”

    我认得那个声音,那是我娘的声音。我在她肚子里的时候,只听见这个声音对我说心事。她忧愁的时候我知道,地快乐的时候找他知道。我感觉得到她的一切。

    她却对我一无所知,不知我是男是女!

    “是个女孩!”

    “声音那么大,却是女孩,将来可别成了力士!”

    娘的声音疲惫,有些微失望。

    “恭喜,徐先生,得了千金!”

    “好,好,好!”他是我爹吗?当未睁眼见世,我就知道他欢迎我。

    隔几天,我便知道,娘只是二娘,我的生父徐英,是个读书人,书香传家数代。他有一妻一妾。

    清末年。爹是最后几届的科举进士。我幼年时,改朝换代,爹虽失了旧日官职,却仍拥有相当的家产,够他一世不愁衣食。他从京城回到湖南乡下,过着半隐士的生活,不问世事纠纷。

    娘是湖南乡下女子。俗话仍说,无后为大,爹的元配不能生育,自做主张把娘迎娶入门。

    娘不是个聪明人,或者因为她从未受过教育,她的聪明无处 出。人家叫她生个男孩,她生不出来就以为是自己的错。她是典型的乡下女子,粗壮纯 。

    爹爹很喜欢我。他或许不爱娘,但他爱我。

    隔一年,娘生下一个弟弟。我五岁时,下头已有叁弟一妹。娘还想努力生孩子。

    爹最疼我,他不重男轻女,他爱我聪明。

    两岁半我诵完叁字经,二岁能默念菜根谭,五岁唐诗叁百首已背得大半,还会跟爹说:“这首是好诗!”“那首迂腐,我不喜欢!”

    “小小年纪即有见地,”爹总在人前夸我“若是男孩,将来必可光宗耀祖!”

    “女孩为什么不能?”我抗议。

    “毕竟不同,”爹说。他望天沈沈叹一口气:“塞翁失马,焉知非福!时局这么乱,当了男人,恐怕才没好运气!”

    大娘也疼我,视我如己出,我反而瞧不起自己的娘,和她疏远。我记得她问我是男是女时的失望。

    大娘雍容华贵,温柔贤淑,说话一口京片子,抑扬顿挫像唱歌。大娘比我的亲娘大十岁,但我亲娘却比大娘老得多。因为她不重视自己。

    亲娘在六岁时想帮我缠脚,被爹骂了一顿:“你懂什么,现在流行天足!”

    亲娘自己就是一双天足,可是在她那个时代,还被人瞧不起。

    “时代变了,早就变了!”爹是个识时务的人,虽然有时也不免书空咄咄,一肚子不合时宜。

    爹还是送我上学堂。我是当地唯一上学堂的女孩。我不容别人强过我,即使是男孩。

    他们只能在先生夸我时装做听不见;趁我回家路上揪我的辫子。我不搭理,反正那只是嫉妒。

    “你运气好,梦蝶,时代愈来愈开放了,将来也许你也可以像男人一样做大事。”

    爹送我到武汉念中学。找了一个叫于大妈的寡妇照顾我生活起居,一起住在叔叔婶婶家。

    学校里的女同学不超过二十个,我当然是最出类拔萃的,在学业上。

    那时我有个最好的女同学叫刘司棋,她是湘潭一个大地主的女儿。她的功课绝无我出色,但她有出色的外貌,个儿娇小,是男孩子都会喜欢的小美人。

    本来我们是一起哭一起笑的好友,曾盟誓要成结拜姐妹。

    一封信折裂我们之间的友谊。

    那是一封情书。寄信人是学校的风云人物黎 大。

    这封信先转至我的手中。

    他从背后叫住我:“徐梦蝶同学。”

    我回头,见是他,大吃一惊。在学校中谁不认识他呢?他的体育一级棒。

    也没有人不认得我,我是学科状元。

    我脸红心跳,以为他有事对我说。不然为何唤住我的名。当时男女还是不大来往,风气末开。

    我故作矜持:“有事吗?”

    他羞涩的递给我一封信。我考虑了叁秒钟,才伸出手接过。我以为他写情书给我,天上掉下来好事,我思慕他已久。

    “请帮我转给刘司棋同学”

    他期期艾艾的说。

    我虽未失态,但失望已极。原来他喜欢的是刘司棋。

    刘司棋收到这种情书,少说也有百封,偏没一封写给我。我心中总有不平:我虽然不如司棋甜美,但也丝毫不丑怪,为何没有人青睐?

    “你太好了,他们不敢抬头看你。仰之弥高,望之弥坚!”司棋安慰我。

    司棋是个善良的女孩。

    我也信以为真,对自己不受男孩喜欢并不在意。但当我得知黎 大也追求司棋时,我的怨气已无法抑制。

    男人为何都喜欢美丽而没有头脑的女人?

    我挣扎许久,才把信给了司棋。我以为,司棋处理这封信的态度会像处置前一百封信一样,当笑话念给我听。

    她没有这么做。显然她有受宠若惊的感觉。她发了半晌呆,问我:“该怎么回?”

    这下子,两个巴掌可拍得响了。

    她无助的看着我:“我的文科不行,字也丑,你帮我出个主意好了。”

    司棋本性良善,但不够聪慧,父亲送她来念中学,是为炫耀他新派作风,为女儿买个文凭,嫁个文化人,反正家中不缺这笔钱。

    我犹豫一下便答应了。至少,我可以把我的情以文辞达意,交在黎 大手上。

    写了第一封,还有第二封,第叁封。

    黎 大回信盛赞我文学素养。发信人虽是刘司棋,但我只觉得他在夸赞我。

    一往一覆许久,双方都未要求正式约会。

    我动了手脚。发了一封刘司棋未过目的信函给黎 大,我约他某日七时在城垛下见面,而且未曾告诉司棋这件事。

    他自然守约。女人约男人,男人哪有不到的道理?

    他自然空等,因为司棋并不晓得。

    当日寒风刺骨,到了八时,我伪装无意经过,叫住冷得缩头缩脑的他:“喂,你怎会往这里?”

    黎 大不隐瞒:“刘司棋叫我在这儿等。”

    “她怎么会不来?”我故作吃惊。

    “我也不知道。”

    “怪事,啊!我知道了。是我的错!”

    “什么怪事?跟你又有什么关系?”

    “是这样的,”我细心解释“司棋的信一直都由我代回。写信的对象除了你,还有市中心那所大学的一个生物科学生,她叫我今天写信约那生物科学生,明天约你在这里,我把日期全搞在一起?”

    “不只我?”他是个血气方刚的年轻人,身上气得一脸通红:“岂有此理!”

    “你要原谅她,司棋什么都好,就是贪玩。”

    “原来她是那种女人!”他气愤大喊。

    “我代她向你赔罪。”

    黎 大气呼呼的转身要走,我叫住他:“喂,你吃饭没有。”

    “没有,哪有心情?”他一脸倒楣状。此刻他必恨死了刘司棋,我幸灾乐祸的想。

    “我代她陪罪,请你到城南陕西馆子吃羊肉膜子!”我找了好藉口。“你在信里说你爱吃这种东西!”

    “她连信都给你看?”

    “不只,还是我回呢!”

    “原来与我通信的人是你?”他面色渐和煦“唉!可麻烦了你这位高材生。”

    一夜相谈甚欢。我是他在那绝望的夜里唯一一盏温暖的灯,他对我有了好感。

    从此他写信的对象转为我。我当然不肯把信与司棋分享。可怜的司棋,她一点也不知道发生什么事。

    中学毕业,他要到北京念大学,来信告知我。

    我回乡告诉爹,爹欣然同意。只有我的亲娘不大高兴,怕我书念了太多,念成老姑婆。

    “梦蝶可以给弟妹做个榜样。”大娘也支持我。

    其实,读书哪比得过黎 大对我的吸引力。我只想到北京为我的未来步步为营。到北京,我可与他出双入对,刘司棋不会发觉。日久生情,我和他顺利修完学业。我又以极机巧的方式暗示他提亲。

    黎 大父亲也是地方乡绅,与我爹一谈即合,婚事顺利无比。

    我成了黎 大的妻子,和他回乡当教书匠。时局不靖,无处比家乡好。

    日子安安稳稳过了一年。

    为什么没有人教过我呢?无论有多少聪明,不该是你的就不是你的,即使拜了洞房都一样。

    回家乡后我有了刘司棋的消息。据说她老早成了婚--嫁给当地一个老富翁做填房夫人,俗话叫抱棺材板儿。棺材板抱不了多久,夫婿归天,她成新寡。

    这样成为寡妇,不知是幸还是不幸。

    她原本不该嫁得如此落魄。有人告诉我,是因她父亲后来吸上鸦片,卖田卖产,家道中衰。把她当成抵押品。

    我并不想再见她,为了试探我的夫婿是否还眷恋司棋,我把司棋的遭遇告诉他。

    他只是淡淡的“哦”了一声。

    “你早就知道了?”

    “没有。”

    脱离学生生活的黎 大,活得有些无精打采。跟他说话,他未必搭理。看不见他的情绪起伏。

    只有与叁五好友秉烛夜谈时才见他激动论国事。我不肯他有任何干政举止,我知道,话说愈多的人死得愈早。

    “你就希望我做个胸无大志的男人!”

    他常抱怨。

    他凭什么抱怨?我为了他,也成为一个胸无大志的女人。我把我的聪明分了八成在他身上。

    我学了一手好厨艺,看管他的胃。他的腹围,可比念书时多了好几寸。他的朋友来访,也多会称赞:“嫂夫人不但知书达理又贤慧,融合旧时代与新时代优点,难得难得!”

    我自认为自己做得相当好。我是好女儿,好媳妇,好妻子。

    黎 大的爹娘与他大哥住乡下。每逢年过节回去,我总会带上讨两者欢心的贺礼。人住得不近,就容易讨好。

    一切完美无缺,就等让他成为孩子的爹。那他的心就更定了。像孙悟空被念上紧箍咒一样。

    我计划我的一生,也计划他的一生。

    我的生命中怎能容许如此的丑闻?

    他说家中有事要回去,不让我跟。“兄弟间讨论将来分田产事宜,姑嫂不宜参与。”

    多响亮的理由--黎 大可不笨。

    他没有回老家。

    他到了湘潭,找刘司棋。

    你知道我如何知晓--我看了报才知道。报上都有了我才知道。

    工整的印刷字排上:湘潭讯小姑率亲族捉奸,其校教员黎x大与寡妇刘x棋丑事曝光

    如果我还看不出来,那个黎x大是我的夫婿,而刘x棋就是我中学同学的话,岂不枉我聪明一世。

    我聪明一世又如何?我丈夫还是可以骗我,他回老家,然后到了湘潭,多少年来朝夕与共,而他对刘司棋的一张美丽脸庞未曾忘情。

    悄悄放下报纸,我赶到那个城市。

    我将他保出来。他低头不肯见我。我以为他知羞耻,那我会说服自己原谅他。

    “我对不起你,”他终于开口说话:“你其实不必来。”

    “为了你我一定会来。忘掉这件事,好吗?我们可以重新生活。”

    “不,”他忽尔咬牙切齿,两眼红丝瞪着我:“我无法忘记你的卑鄙!”

    我不用思考就知道他在说什么。

    他与刘司棋对质过了?我卑鄙?他怎么可以用那种字眼形容我?我不过犯了一个小错!那么多年前,微不足道的一个小错!

    我用一个小错来赢得他。他不知我的苦心,反道我卑鄙。

    “你打算怎样?”我冷冷的问。

    “刘司棋会放弃所有财产跟我,所以我有责任照顾她。”

    “你要她做妾?新时代了,没这个规矩!”

    “不,我要离婚!”

    “你你”我不相信自己的耳朵。离婚?我知道这是个新时代新名词。

    “我给你机会, 大,”我尽量维持温婉语气:“你再想一想,你的父母、名誉、地位!你的声名已经给那个女人毁于旦夕了,难道你还要赔更多进去!你放聪明点想想好不好!”“覆水难收!”

    他真的不再回头。我也有我的自尊,我同意签字。

    刘司棋的小姑,只是因妒恨她能享受大量的遗产而出此下策,刘司棋的丈夫已死,此案自不成立。

    黎 大真同刘司棋逍遥去了。唉,有情人终成眷属,而我情何以堪!

    情何以堪?

    黎家翁姑再同情我也没用。我守着宅院,日日等待一个变心的人回来。

    心情颓丧,无以再续教职。我染上了烟瘾。当时要弄鸦片可不难。

    早在大动乱来临之前,我的心早已给虫蛀了千百回,我的人,只剩下一具还能叹气的皮肉骷髅。

    争乱来临的时候,他们都逃,唯我不走。

    走不动。走不走也没有差别。走也是行 走肉。搜刮的人来了。带走一切值钱的财富,不理我,当我是个死人。我在 炕上缓缓吸着烟,眼皮也不曾抬过。

    我连自己什么时候死的都不知道。

    “爱一个人能爱成这个样子?何苦!”林祖宁说。

    “我想那不是爱,是恨。”她的眼神带着月圆时的清辉“爱情,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他的眼神没有离开过她。

    她是个成熟的女人了,她的哀怨和美丽一样动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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