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一天,陈冲终于以十分肯定的口气对父母说:“我要考大学。”
父亲说:“那你先得回学校把中学念完。”
在父亲看来,陈冲该马上回她的中学,做这个年龄最正常的事去。他是个医生,每天的生活中都有扎实的工作成果——一条条生命被拯救和医治。对于女儿的名声大噪,他是全家最担忧的一个。他见陈冲被人拥出拥进,会劈头问一句:“你下一步做什么?”他看出陈冲的茫然。这不是李四光、李政道、爱因斯坦那样的声名。这声名的得来,对一个十五六岁的女孩,太轻易了。她根本无能力认识它,也仿佛是被迫地背负它。
而回学校并不那么容易。因为陈冲太多的缺席,学校无法安插她进原来的班级。准确说,任何学校都无法将陈冲安插在任何年级。她的数学、化学在缺席两年多后,也无法一下子进入教程。
陈冲这个到处给青少年、中学生做楷模式演讲的电影明星居然让学校给拒之门外了。当然,她不能再从低年级上起:十六岁的女孩在自尊心上拒绝接受“留级”二字。
学校的一位数学老师对陈冲的父母说:“陈冲太例外了,学校完全没有对付这类事的经验。”
惟一的办法是补习。两位曾教过陈冲的老师知道这是多难得的学生:极高的领悟力、极强的上进心。他们主动提出免费为陈冲补习功课。
陈冲每天除了吃饭、睡觉,就是学习。看电视都是她给自己的特别犒劳。她故意少去看电视,生怕它勾起自己对银幕的怀念。这个怀念可不好受。
一年时间,她补完了两年课程。考上外语学院时她十七岁,比应届高中毕业生还要年幼一岁。
那天她接到邮差在楼下叫她名字。是学院的录取通知书到了!她只觉嗓子眼儿被什么呛了一下,太多的感受呛得她不知哭笑。她拿起录取通知一路奔上楼,叫着:“外婆!妈!爸!哥哥!”
其实家里就她独自一人。
现在她已经进入了大学的第二个学年,想起刚才两位妇女在广告架下对她的总结性评语:“看来陈冲还不笨!”她苦笑了。她得承认这是她俩对她所有评论中顶顶中肯、属实的一句。似乎一个电影明星不笨是十分令人意外的。还似乎电影明星的“笨”是他(她)名分下的。你摊上了漂亮,走运,得宠,你也得摊上个“笨”这样便大家公平。
那是大学第一年。北京电影制片厂到学校来找她,邀她扮演“小花”的女主角。读完剧本,她马上答应了。这才发现一样事物若得自己心爱,一生一世都休想将它真正割舍、弃去。她曾下决心潜心求学,其实是扼杀了自己心灵深处一种最真实的爱和希望。
陈冲在家里宣布了自己的决定:“我接受北影厂的邀聘了。”
外婆首先表示尊重外孙女的抉择。自陈冲很小时,外婆就始终观察她;在陈冲埋进文学经典时,外婆就猜想过:这个小外孙女怕是要叛逆这个医学世家了。外婆常常留心陈冲一些幼稚但非常有独创性的见解,逐渐肯定外孙女有一份难得的艺术天才。作长辈,不代表有扼制晚辈天才的权力。
外婆说:“我晓得你还会去演电影的!好啊,等着看你的新角色!”
父母沉默一会儿,终了微笑了。他们也明白,阻止孩子狂热追求的父母都是不智也不文明的。即使陈冲宣布的不是有关她事业的决定,而是她恋爱、择偶的决定,也只能依了她。受过高等教育的父母只希望自己能够提示、引导女儿,而绝不专制。像陈冲这样执拗而爱独立思考的女儿,一旦她决定的事,她便具备了她的不被驳倒的理由。
就这样,陈冲带着简单的换洗衣服和复杂的各类课本,赴安徽山区外景地去了。
就不能一身两栖吗?做一个学者,同时也做一个演员,只要一个人花双倍的勤劳,什么都是可能的。陈冲在给父母的信中这样写。
小花的拍摄途中,陈冲赶回学校考试,考了九十一分。
小花使她获得了百花奖。在记者问她的得奖体会时,她傻笑了好一阵。她根本对奖没有过任何企盼。她只是爱表演,去表演,就够了,就如愿以偿,从没想过沉甸甸的奖杯捧在手中的“体会”在表演上,她希望成功,但并不是非成功不可,因为电影表演是她感情的需要,而学校的分数,才给她成就感。
她想告诉记者们:“我考试得了九十一分!”
得奖之后,她的笑脸便被挂在了各家各户的墙上。人们谈论着:“陈冲,陈冲”那幅巨大的广告、她的巨大的微笑,她感到那个微笑已成了一种符号,在代表真实的她。真实的陈冲。
人们不像先前那样对她了。她一举一动都在人们的关注中,都招至善意或无聊的议论。出席这个会,参加那个团,回家渐渐也像做客。每次从一个重要代表团回到家,全家都有兴师动众的气氛。有时父亲还会说:“多做几个菜,陈冲回来了嘛!”
唯有哥哥陈川让她感到欣慰和松弛。陈川似乎没大拿这个大名鼎鼎的妹妹当回事。时不时还会冲她吆喝:“妹妹,帮我把抽屉里的袜子递一下!”也偶尔动动脾气:“你现在就这么坐不住?给你画张像难死了!”甚至还有打诨加牢骚的时候:“我现在没名字,人人叫我陈冲她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