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你要再胖下去可没什么前途啦!”
训练班的每个同学都喜欢陈冲,常拿她当个小妹妹来逗。
陈冲心却重下去。她知道同学们不全是玩笑。她越来越喜爱表演和电影艺术,越来越正经八百地拿它做自己的事业。“没前途”将是个太严苛的宣判。她在心里起誓:“没前途”将绝不发生于她陈冲;她将严格地控制形体。
一次陈冲回家过周末,父母准备了她喜好的菜肴和点心。一半让她在家里饱吃,另一半被装进瓶子、盒子,让她带回到训练班,弥补大食堂所缺乏的精致。陈冲却像拿筷子数饭粒儿,消磨时间。从没见她如此没胃口。尤其外婆,一向说:“胖就胖,健康!好看!有什么不好?”她担心地左问右问,却没从陈冲嘴里问出源头。
当晚陈冲要回训练班。通常是母亲一路相送,而这天母亲有工作要做,父亲马上自告奋勇:“我去送!”
“不,我不要爸爸送!”陈冲突然说:“还是妈送我!”
父亲已拎起了女儿的七零八碎,快活地大声道:“走吧,爸爸难得有空送你!”
陈冲当然不好坚持。心事重重的,她和父亲上了路。
到了武康路上影演员剧团门口,她怎么也不让父亲送进去了。
父亲有些奇怪,因为他知道女儿一向怕独个走黑路,从演员剧团大门到她的宿舍,距离并不小。
父亲说:“我送你到宿舍。爸爸今晚反正没事。”
陈冲说:“小用,我自己走进去。”
父亲问:“不怕黑啦?还有这么多东西呢!”他已打算往里走,一面说:“你还没请爸爸参观你的宿舍呢,也没给爸爸介绍你的同学们!”
陈冲却连嗔带恼地把父亲往回轰,同时颇警觉地向周围注视,看有没有训练班的同学和老师恰在这时出现,这是归队时间,她生怕他们遇上父亲。
陈冲心里的秘密是不能让父亲知道的。她不愿这秘密刺伤父亲。对这个整天忙于救死扶伤的爸爸,陈冲深深敬重和热爱,绝对不可让她心里的真实想法使爸爸误会她。真实想法是父亲的体形。爸爸偏胖,不像妈妈那样苗条高挑。老师和同学若见到他,没准会断言陈冲从父亲那儿得了“胖”之遗传。那么他们对她“无前途”的打诨,便算找着了依据。这正是她央母亲送她的原因。母亲有一副漂亮的脸容和身段,陈冲希望大家在母亲身上看到她的“前途”
第一个看到陈冲的前途的是导演谢晋。
“那个小鬼叫什么?”谢晋指着梳两只小羊角的女孩问道。
“叫陈冲。”
谢晋用力朝陈冲看一眼。这女孩的侧面线条不仅美丽而且那样独特,有趣。
陈冲是一群学员中最不夺风头的一个。
所有学员都知道谢晋来训练班的目的。他正筹拍一部片子,想挑选一个女配角。女学员们都为这场选拔准备了小品、台词、戏剧片断,甚至得体的服装、发型。不管姑娘们平时怎样打闹成一团,吃喝不分;不管她们的政治课对名利二字批判得有多彻底,这场选拔仍是一场激烈角逐,每个人都是每个人的对手。谁不想让谢晋来导演自己呢?经过谢导演的选拔,很少有人继续默默无闻下去。谢导演似乎是童话中皮诺曹的制作师,一记点拨便使一个角色有了灵性。
陈冲是这场竞技的惟一局外人。早已通知过她:谢导演需要的这个女配角是二十岁左右,是剧中男主角的女友。陈冲远不是“女友”年纪,因此给她的任务是拿叠写满台词的纸,站在场边为所有表演片断的女同学提词。
谢晋观察这个神色认真的小姑娘,心想,对了,对了!她不就是“哑妹”?
哑妹是谢晋正在筹拍的另一部电影青春中的女主角.正是陈冲的年纪。
正提词的陈冲笑了,大概提错了词。她那张抿起便十分憨实倔强的嘴,笑时竟有如此的无惮和明朗。她的笑似乎是她的一种语言;她眼睛的一顾一盼一眨,又是她的另一种语言。加上她那童趣十足的形体动作,不用说话,她便有如此丰富的表现力。好一个“哑妹”谢晋想。
哑妹这角色一半是无语言的,因而扮演者的眼睛、笑容、形体都要具有极高的语言性。陈冲具备了这些条件。
谢晋把这个长得很“逗”的小学员叫到跟前,几句话的问答,他发现她极其聪慧,并有相当好的知识素养。她的朴实天真是都市姑娘中难觅的。就她了。谢导演眼前有了个活生生的哑妹。
几天后,陈冲再三读了青春的剧本,再三端详了哑妹和自己,意识到从“她”到“她”是有不少距离的;创造这个农村的哑姑娘对她这个新手,是有相当难度的。
开拍了。摄影机前的场记板一合上,陈冲就不再是陈冲,是哑妹了。一件乡土气浓重的红格布衫,两根支楞楞的辫子。她背着哑妹的历史,揣着哑妹的苦衷,笑出哑妹的只会意、无言传的笑
“停。”谢晋导演指示道。
这已经是第几次“停”了呢?陈冲望着向她走来的导演。导演脸上晶亮的全是汗,正如陈冲,汗巳将她额上的痱子腌得生疼。三十七度的高温,陈冲在所有灯光的焦点中已是一头一脸的痱子。
化妆师不忍地走上前,以棉纸轻轻沾去陈冲脸上的汗。
这是一场重点戏:哑妹有生以来第一次听到声音。她对这个突至的声音世界是那么意外、惊喜,又不敢完全相信。先是听到树上的鸟叫,再是她带疑惑的惊喜,那喜悦必须一点点怒放开来。为证实自己的听觉,她一把抓起闹钟,贴在耳边,听它“哒哒”的走动。这个从无声到有声的过程中,所有层次都必须表现得微妙而逻辑,最后达到情绪上的一个沸点。
然而陈冲发现谢导演脸上的笑有一点苦恼。谢导演从来不会凶神恶煞,但这个苦恼的微笑最让陈冲疚歉。
需要一个关键的形体动作将心理节奏催上去。陈冲设计的动作显然都不能令导演满意。
谢导演十分爱护每个演员的自信和自尊,他很少当众教诲陈冲,但私下,他不露声色地给陈冲留一小纸条,上面写着对她表演的要求。
陈冲感到,这样再三地“停”下去,她自己将完全失去方向,对于人物的感觉会跑得精光,一种焦躁而疲惫的生理反应出现了,它抵触着导演的启发。她甚至感到自己的站立、行走都笨拙、可笑。再看看周围的摄制人员,他们不安地蹲下、站起,整个剧组随着她陷入了僵局。
为什么第一次演戏就摊上这么难、这么重的一个角色呢?难道不知道我完全没有舞台表演的基础,甚至我连少年宫、小分队的演出都没有参加过。我们家数上去五代,也数不出一个做演员的。当学员是那么猝然一件事,像是一夜间发生的巨变,我怎么应付得了?
陈冲似乎感到自己不是这块料,或者她把表演估计的太容易了。
第二天,导演告诉陈冲,剧组已为她联系好了一所聋哑学校,陈冲将去那儿体验聋哑人的生活。
对聋哑人的同情使陈冲很快观察出聋哑人的表情特征。
她试着用聋哑人独特的知觉来感知世界。她开始限制自己的语言,限制自己的听觉,只用眼睛接收周围世界的信息,也用眼睛去传递内心的信息,她忽然感觉到内心的感觉强烈起来,无声胜有声了。
原来一种残缺带来的是另一种极度的饱满——正因为表达的艰难,他们内心才有那样大的起伏幅度。
陈冲终于找到了聋哑人的心理和生理特征,她不但熟谙哑语,更重要的是她学会读人们讲话的嘴唇,人的姿态和形体的语言。尤其是人的眼睛,眼睛是聋哑人最美、最丰富的部分。
回到拍摄现场,同一段戏,哑妹把钟点贴在耳朵上,脸上是惊喜和将信将疑,忽然,她掉过脸,把钟贴在另一只耳朵上。这个催化情绪的形体动作便出来了。因为聋哑人对突然来临的听觉不完全自信时,自然会以另一只耳朵去确证。
这场戏成功了。
青春上映了。那还是在人们的审美意识被导入歧途、甚至完全麻木的社会中。印在大众电影封底的哑妹形象,之于大众的审美观,是一个极清新、近乎来之天外的提示。她引起一种感觉,一种人已失去良久的对于非英雄的美感,一种由真、善而导致的美感。她使得了这个久违的美感苏醒。
陈冲演哑妹的成功,多少取决于时机:是从成群的李铁梅、阿庆嫂、江水英之中诞生的一个迥异的形象。
从摄影地回上海,陈冲和全摄制组乘的是一辆大轿车。轿车把陈冲送到弄堂口。弄堂的邻居们都围上来看又黑又瘦的陈冲。有人已跑到陈家报信:上影厂专程把女主角陈冲送到家门口!
陈冲满载而归地走进弄堂,手上提着用自己一点点生活补贴费买来的礼物。她对迎上来的家人宣布:“两张竹椅给爸爸、妈妈;哥哥,这个大竹筒给你放画笔!”至于外婆,她买了一竹篮新鲜的生姜,外婆总是念叨上海买不着上乘的生姜。
邻家那个男孩远远站在人群外看更加美丽的陈冲,几个月不见,她似乎高了不少,脸庞那稚气的朦胧线条已消失,变得那么肯定而清晰。她不再是个邻家小妹,她将是一个又一个的女主角。尽管她如旧地随和、顽皮,她的命运已远超出这条弄堂。
他没有靠近,第一次意识到这个叫陈冲的少女身上所具备的一切优越:那是使他和所有男孩畏缩的优越。
浅淡的感伤与自卑使他不愿走近陈冲。
the day came when l was no longer content with seeking hidden collors in a grey wall。i had noticed a neigh波rhood 波y and waited for him to pass by everyday。the billowing of beige curtain in the breeze felt like a caress on my face。one afternoon。he looked up and saw mel did he hear the cla摸r that my senses made?i felt like spilling out the window.
the night before he left he put his 摸uth against mine and 摸ved his lips in a funny way。i didn't know that was called a kiss。no波dy told me。a11 i knew was i wanted the return of those gentle lips.
一—陈冲为陈川画册题诗
四月的黄昏,仿佛一段失而复得的记忆,也许有一个约会,至今尚未如期,也许有次热恋永不能相许。
——陈冲为陈川画册题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