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小就不是个典雅的孩子。”陈冲大声宣布:“not a graceful child”对面坐着的,是正为她写传记故事的作者。
作者被她强词夺理的严峻神情逗得一乐。“看你几次在报刊采访时都这么说。”作者说。
陈冲:真的不是。我很粗鲁。
作者:指砸碎人家玻璃窗而言?真的砸过?
陈冲:嗯。(她挤一下脸,出来她惯常的顽皮抑或顽劣。)那时候我在班上成绩最好,被选上了学习小组长。有个男同学老是缺席,我就冲到他家去揪他!他家大人居然助长孩子逃学,帮他躲起来,还骗我!我就抄起一块砖头把他们的后窗给砸了。现在想起来,那不过是口头上的理由,真正的理由是发泄一股孩子的怨气——闻到我家来霸占房子的人,也包括他家。当时心里还有种暗暗的不平:你们工人阶级,了不起,到了学习上就不逞英雄啦?
作者:他们惩办你没有?
陈冲:他们揪着我,要我赔,我突然崩出一句:“谁赔我们家呀!”他们也是从那时候发现我挺不好惹的,不是忍气吞声的那种孩子,心里有不平,就要反!当然啦,我不会记仇。小孩子都是不记仇的,大人们打翻了天,他们还得混在一块
作者:(打断她)不是说你特爱帮人家忙?还帮别人擦自行车?
陈冲:(大笑起来。这种傻小子式的笑使她在最压抑和痛苦的时候,都能马上恢复她自己对生活的兴致)你知道?(笑仍不止)
作者:不是蘸着鸡屎帮人家擦吗?
陈冲:我是看别人擦自行车都把纱头往什么东西上蘸一蘸,看看地上,什么也没有,只有鸡屎。我想大概就该蘸鸡屎了。我是一心一意想把自行车擦亮,不是存心捣乱!这跟我说的粗鲁没关系。
作者:(分析地)是不是下意识捣乱?
陈冲:(也分析地)记不清了。下意识嘛,人就根本不该对它负责。什么记仇啊,报复啊,我记不得我有过那类明确想法。
作者:我估计你下意识中还是恨他们的。他们毕竟提醒了你许多不可能被遗忘的伤害。比方,你外公的死,家被抄,房被占。
陈冲:(重重地看作者一眼)还有我外婆。我外婆在外公去世之后,也试过自杀——吞别针!不过救得及时。
作者:!(诧异失语)
陈冲:要是我外婆也没了,我这人大概就给毁了。
作者:(点头。明白她有极其敏感、脆弱的一面)怎么会是别针呢?
陈冲:大概找不到更能伤害她自己的东西了。幸亏外婆被救过来了。你看,我们家的三个成年人,外婆和父母,像三个支点一样,牢牢稳固了我的心理健康。我的感情发育,智力发育都非常健全,就因为我的家庭在那种情况下紧紧抱成一团,从来没有失去它的完整性。(停顿。低一个调门)不过,我猜我还是敌视那些夺去我外公,夺去我一部分家的人。我们没有错,他们却让我们感到羞耻。我想,下意识中我是敌视他们的。
作者:也许还有下意识地伸张正义?
陈冲:(眼睛十分沉思)也许。我恐怕从小就有个健康的脑筋,会问问题的:合理吗?公道吗?为什... -->>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