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现在呢?”他微笑着低声问道。
“现在不再害怕了。但是您告诉我,她也有像您这样的眼睛吗?”
“我想是的。”
“而且也像您的眼睛这样大,对吧?您的姐姐一定很漂亮。啊,您看呀,她的头发与我的完全一样,也是辫得圆圆的。母亲最初不想让我用这样的发式。她说,这样的发式使我显得年纪太大。但是我已经不是孩子了,我已经受过坚信礼了。”
她把照片还给他。他对她注视很长时间,没有说一句话。他第一次不能完整地从照片上重新找到自己记忆中的容貌。他姐姐和这个姑娘的俊美而苍白的面容不知不觉中汇聚到了他的内心体验里。他不能把她们再区分开了,在他的心中她们两人的微笑和声音都合而为一,就像现在这两个信赖他并喜欢与他在一起的女人在他的生活中合而为一一样。卡尔拉的形象已经从他的记忆中消散净尽了。在这么多天里他一次也没有想到过卡尔拉,也没有一次想到那些时光,现在他平静地想起来,那就像次酗酒,一次陶醉一次愤怒中的蠢行一样。他已经完全忘记了在这里度过的那些毫无生气的不幸日子。
他只是觉得,他非常幸运。他觉得,仿佛他在晚间的黑暗中走了很久,突然很高兴看到一道白光,像是远方的星星发出的光芒。这道光亮来自一所他可以在里边休息,并且作为亲爱的客人受到接待的房子。他这个幼稚的人,软弱的人,在女人跟前失去勇气的人,有过什么愿望呢?有经验的人必定觉得他太愚蠢,纯洁无辜的人必定觉得他太怯懦。他确实还是一个需要帮助的人,一个尚未成熟的人,一个梦幻者。他来得太早了,过早地挤到了只渴求成熟的生活果实的她们跟前。但是这里的这个孩子,女人在她身上才萌芽,快要长出蓓蕾,不过还处于潜藏状态,还是柔弱的,没有骄傲,也没有贪欲。现在迎着他成长的不是他能够做主人的命运吗?不是他自己可以培育的一种灵魂吗?不是一颗业已无意识地就倾慕他的心吗?一个比迄今所有的梦更甜蜜的梦,而且比他空虚时刻的模糊形象有如热浪一样拍击他的胸膛更为真实。
后来,他对她越是经常地观察,越是长时间地了解她时,还有她的面颊在病后轻微泛红,年轻的面庞俊美,他心中便油然而生一种默默的,完全无所希求的温情。一种兄妹间的温情,能够抚摸她瘦小的双手和看到她的嘴唇上绽开的笑容,就是幸福了。
有一次她又安静地,十分安静地躺着。他们两人都沉默无言。他突然产生一种他自己并不理解的要求。他走到她的床边,以为她睡着了,但是她只是在安静地躺着,两眼还引入注意地对他微笑。她的嘴像一朵向内卷的苍白的玫瑰花瓣。他突然知道了他所想要的东西:用自己的嘴唇只是很轻,很轻地触动一下她的嘴唇。
他弯下了身来。但是甚至面对这样一个生病的孩子他也还是没有勇气。
她仰视他说:“现在您在想什么?”
这时候他感觉到,他不能再沉默了。他用很轻的声音说:“我很想吻你一下,可以吗?”
她一动不动地躺着,只是微笑,那是她明亮闪光的眼睛深深触动他的内心的微笑。这不再是孩子那样的微笑,而已经是像个女人那样的微笑了
这时候他便俯子,轻轻地吻起孩子那张细嫩的,没有经验的嘴。
几天以后,病人第一次可以起床了。现在她很高兴离开了床铺,坐在靠近窗户的靠背椅里。贝格尔坐在她的身边,很骄傲地看着她。他模模糊糊地感觉到,仿佛他帮忙拯救了她,仿佛他的事业就是她如今又属于了生活。她好像在生病期间长高了,身上的孩子气也悄悄地蜕掉了。她像年轻姑娘一样坐在那里。她的愉快根本不再是任性的,孩子气的了,而已经是深思熟虑和感受深刻的了。窗外风和日暖,使人惬意。她轻步走近窗户说:“如果我还不能走出去,那么,春天就应该走进来呀。”贝格尔觉得这就像是一个小奇迹,像是生活中的一个从来没人知道的可爱之处。他再也不为自己爱上一个十三岁的姑娘感到羞愧了,他,在她康复的这些日子里他所经历的一切几乎全部都是梦幻的和不可重复的。他奇妙地感觉到一种大胆的,完全没有被女性的羞惭迷惑的信赖,感觉到她对他亲切而愉快的喜爱。现在她经常称他的名字进行交谈,拿他开心取笑。他欢乐嬉闹中有一种强烈的幸福感,再不觉得孤寂了,从内心里又发出了欢笑。于是他记起被遗忘了的童年时光的语言。随之每当他独自一人的时候,就产生温柔的梦想。他看到她成为一个女人,看到她聪明、认真和善解人意。他还看到自己与这些景象交织在一起,于是他懂得了,她应该是为他成长,为他发展。
但不这样他的孤寂也结束了。姑娘的母亲就在这里,她对他仰视如同一个神。她好像整天都在想方设法对他表示感激。他在经常与她谈话的时候,注意到了,这个可怜的女人经历坎坷,尽管地位卑微和感到失望,却保持着令人感动的善良。现在他很后悔,从前粗暴地从这些从属于他的人身边走过去,并愉快地感觉到,现在为这个过失进行了补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