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在床上的镜头,她的心都怦怦跳,脸涨得通红,神经亢奋得不能自已,浑身血液仿佛都在沸腾。
她都生过孩子了,也没同丈夫做过那种动作。别说同盛加伟了,就是同马超俊也没那样过。录像带是马超俊拿回家的,他能没看过!看过这样的黄色录像,他还会对她有兴趣吗?社会上那些个风流娘们,那些个"煤饼模子",肯定都懂这一套。俞乐吟脑子里掠过一个一个画面,闪过一张又一张图像。想到马超俊和年轻下贱的女人可能在什么地方做出那种动作,她的心里如百爪抓挠,想到下一回和马超俊睡,她也要闭了灯学着那么干,她喉咙里火辣辣的,脸颊上发烫。想到让马超俊满足了也许这暴发户还能回心转意,不在外头打野食。想到马玉敏仅仅十五六岁,也可能看到这类录像,俞乐吟又不由得打了个寒噤。
有人在叩门。
俞乐吟连忙拿起遥控器,关闭了录像和电视,起身去打开从里面锁上的门。开门锁的时候,她才察觉时已黄昏,随手把灯打开了。
门外站着的是她弟弟俞乐升,他在吃晚饭时来干啥?娘家仍穷,弟弟乐升年近三十,还没对象呢。
"姐,有人找你。"俞乐升的神情有点怪,声音压得低低的,眼神还带点诡秘。
"谁?"俞乐吟探头往兄弟身后望。
"他没来。在我家。"弟弟进了屋,随手合上门,声音仍放得很低,"是云南来的。你的儿子,盛天华。"
最后一句,弟弟的声音低得只有俞乐吟听得见。可对她来说,恰如晴天霹雳。她正转身给弟弟倒可乐,听到这话,可乐的大塑料瓶子"砰"一声掉在地上,晃了晃,歪倒下去。乐升眼疾手快,把瓶子扶住了。
俞乐吟身子退后两步,跌坐在沙发上,脸色煞白。她举起杯子,示意弟弟自己倒来喝。
俞乐升接过杯子,边倒可乐边问:"姐,怎么办?"
俞乐吟双手抚摸着自己的脸颊,脸颊上仍然烫乎乎的。
化妆品使多了,皮肤反而有些干燥。她垂下眼睑,问:
"进来时,你对这里的人说来干啥了吗?"
"我有这么傻吗,姐?"
明知弟弟也不会说,但她仍要问这一句。
"你先回去,马上回去。告诉妈,不,告诉全家,盛天华从云南来的事,跟周围邻居谁都不要说。"俞乐吟伸出食指,像在发布命令,"更别提他是我儿子。"
"姐,你不想认他?"俞乐升吃惊地问,不知不觉放大了声音。
"我还要想想,让我想想。"俞乐吟瞪了弟弟一眼。马超俊发了大财,经济上俞乐吟时常帮助娘家。娘家的人都很尊重她。
俞乐升一边喝可乐一边问:"那你去不去看他啊?"
"我一会儿去。"俞乐吟近乎耳语般道,"一会儿去。你你快走吧。"
"好。"俞乐升喝完一杯可乐,搁下杯子,转身开门,离去了。
俞乐吟摊开双手,把整张脸埋在掌心里,似叹息如呻吟般地吁出了一口气。她的两个肩头遭了鞭抽似的抖了一抖。
允许上山下乡插队落户的未婚知青们回归上海时,和盛加伟结了婚且有了儿子盛天华的俞乐吟也像一些人那样,提出与盛加伟离婚。盛加伟不同意。
当相识和不相识的男女伙伴们纷纷离去时,俞乐吟终于忍受不了精神上的孤独,终于抵御不住繁华的大上海的强烈诱惑,在一个沾满露水的清寂的早晨,趁着盛加伟上坡去砍竹子,趁着盛天华还在甜梦中酣睡,离开了寨子。
离开了西双版纳那青的山、绿的树、明丽的江水、灿烂的阳光,和莽莽苍苍的远山近岭。她记得那个清晨有雾,朦朦胧胧的有雾的早晨,永远永远留在她的记忆里。当走离寨子很远很远的时候,她三步一回头,五步一回首,她爱她的儿子。可她没法了,她要去走她新的生活之路,她始终不能习惯这偏远山寨上的生活。她把早几天写好的一封信,留在了儿子的枕下,所有的话,她都在那封信里讲明白了。
盛加伟不同意离婚,却也没千里迢迢地追寻到上海来。
几年以后他才给俞乐吟回她留下的那封信。他说他已同龙桂枝结婚,结婚之前他去办了离婚手续,俞乐吟这一方的依据便是她临走时留下的信。其实没这封信当地也会出具离婚证明,因为远远近近的人都晓得他的婆娘跑了。但俞乐吟留下的信,使他的离婚手续办得更顺利。
他在信中只字未提儿子盛天华。
但俞乐吟收到他的信还是很高兴。那时候她已经同马超俊结婚,她和马超俊去办结婚证书的时候,马超俊是出具了离婚证明的,而她手头没离婚证明,她跟马超俊说已同盛加伟离婚,但她要求马超俊别跟办结婚证书的人提,他们的结婚证也相当顺利地办妥了。只是,和盛加伟没有了结手续,在她心头总是个阴影。普法教育时,她知道了重婚是犯法的事,她更心慌意乱。恰在这时,盛加伟的信来了,她心上一块石头落了地。
她和马超俊的婚姻合法化了,牢固了。由于马超俊已经有了女儿马玉敏,他们不能再有子女。婚后多年她一直避孕,断绝了生儿育女的欲望。
偶尔寂寞了,她也会想到在遥远的西南边陲,她有过一个儿子,亲儿子。但那也是想想而已,她得不到他,她也不可能得到他。而随着时间的流逝,那份思念,那份牵挂,便也渐渐地淡漠了,淡漠得如同天边浮游的云朵般飘逝殆尽。
万万没想到,盛天华不远数千里跑到上海来找她了,找她这个妈了。他比他父亲强。俞乐吟想起在一本什么文摘杂志里读到的短文了,文章里说婚姻是可以解体的,而血缘关系,你就是用刀去砍,也会像抽刀斩水一般砍不断的。
可是,她只同马超俊讲,她结过婚。她没讲自己有儿子,尽管马超俊当初随口问了一句,背后有孩子吗?她完全可以据实说有,马超俊不也有个女儿么,他们脚碰脚。鬼使神差的,她偏偏就没说,也不知是出于一种什么心理,反正她就是没说。她骗了马超俊,在恋爱时这样好像对她还有点好处。只是,事到如今,盛天华来了,逼到家门前来了,她该怎么办呢?如若马超俊已有了外心,他在外头已经姘上了二十来岁的美貌姑娘,他不就可以逮住这件事闹了嘛。
哦,盛天华,天华,你来得真不是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