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p; 岑达成喘息着吐出一句断断续续的话:“你、你来”
听不出他是招呼应力民,还是心有余悸。
应力民走到窗户边,拉开了窗帘,顺手还打开了半扇窗户,让外面的新鲜空气透进来。破案时他进入过各种环境,可岑达成卧室里的空气还是让他憋得难受。
“岑达成,听说了你的病,我是特意来看你的。”应力民拉过一把椅子,坐在岑达成的床头边,决定单刀直入,直奔主题。对一个下半辈子将永远躺在床上的人,没必要再绕弯子。
岑达成的眼睛瞪得溜圆,似要从眼眶里弹出来,他望着应力民说:“我我起不了床了”
应力民朝他俯下身,放缓了语气:“那你对我说一句实话,徐眉是不是你害死的?”
这是应力民拜访岑达成主要的目的。他坚信“人之将死,其言也善”的古训。那些即将押赴刑场的毒枭,临死之前都会吐真言。岑达成变成了一个活死人,应力民相信,如若徐眉遇害真与他有关,他也会说出来的。
岑达成的整个身子仿佛都在往被窝里收缩,好像要躲进里面去。应力民正在惊讶,岑达成陡地将被窝往边上一掀,枯瘦脸上的皮肤全扭曲了,额头上汗如雨下,嘶哑着嗓门哭泣着说:“不,不,不!不是我我我我要平反”
似乎用尽了浑身的力气,他大口地喘着气儿,脑袋往边上一歪,靠在枕头上,好像是呜咽又好似干号般叫了起来:“我都成这样了,还、还、还说瞎话干啥?”
应力民见床头柜上有一个水瓶,还有杯子,便给他倒了一杯水,递过去:“你喝一口水,我明白了。”
岑达成伸出双手,感激涕零地接过杯子“咕嘟”喝了一大口水。
到这个时候,岑达成仍不承认徐眉是他害死之后毁尸灭迹的,看来徐眉之死确实与他无关了。应力民记得,大返城回到上海以后,重获自由的岑达成一次又一次地向上海市革命委员会,向中央提出申诉,要求彻查案件,给他恢复名誉,平反昭雪。
写到各种各样上级机关的二十几封申诉信,最终都转到桂山地区公安处统一及时处理并认真回复。那个时候应力民还在桂山地区公安处工作,看到过回函的内容,那函件上明白无误地写着:上海女知青徐眉失踪一案属实,当时震惊了上至中央、上海、省城几地,在整个桂山地区上山下乡知识青年中引起震动,公安机关奉命作为重大刑事案,依法立案查实。岑达成是知识青年们都知晓的徐眉的男朋友,徐眉失踪当日是他邀约同去桂山街上赶场,一去就不再复返,不再现身,而岑达成却若无其事回到了插队落户的寨子,无论是老乡还是同去赶场的男女知青,都反映岑达成有重大嫌疑,根据多数群众举报对岑达成拘审确属办案必须。徐眉失踪案至今尚未破结,岑达成的相关嫌疑不能消除。在对岑达成的整个拘审期间,所有审讯人员都坚持了按政策办事,没有通常所说的逼、供、信行为,况自始至终仅是嫌疑拘审,未对其定性,更没戴任何帽子,不存在平反之说。
当年看过起草的回函,应力民就觉得这一函件是实事求是的,三百来个字,把一切说得明明白白。
那些年里,被错误打倒的“叛徒、特务、走资派”们在平反昭雪,几十万的右派分子被甄别纠正,因各种名目的罪名关进“牛棚”的人们重新恢复了名誉。满怀信心的岑达成收到了这封盖着大红印、印成粗体字的回函,再也没向任何地方提出赔偿和平反要求。他好像是死了心,开始了在上海的新生活。
可他真有新生活吗?
从桂山地区公安处调回上海公安部门工作的几十年中,应力民虽然总在忙忙碌碌的破案工作中奔波,但他只要一静下来,就会从侧面了解岑达成的情况。在他心灵深处,岑达成的嫌疑始终没有消除,及至这一回,从季文进嘴里听说他将像植物人似的度过余生的信息,他又萌生了让岑达成吐露真言的念头。而岑达成回沪以后真实的生活状况,他的家庭,他后来的婚姻及其他的一切,应力民都是不甚了了的。
到了这一地步,岑达成仍对徐眉的死矢口否认,应力民觉得,他这一趟重返第二故乡的桂山之旅,有事情做了。
作为一名颇有成就感的警察,他不能让徐眉的失踪成为永远的悬案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