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里有了钱,我们决定到酒吧里再坐上两三个小时,反正明天是星期天。我说:"我们去333吧。"阿来怔了一下,脱口说:"不去。"这不是阿来的风格。我说:"去吧,我正好去看一个兄弟。"阿来说:"换一个地方。"我说:"怎么啦?又不是找情人。"这话一出口我就后悔了,这句话说不定会让阿来不高兴的。出乎我的意料,阿来居然笑了,说:"换酒吧当然就是换情人。"阿来说完这句便把十只指头叉在一起,放在腹部,说:"我过去在333有个情人,还没了断呢。"我静了一会儿,批评阿来说:"这就是你的不对了,在特定的历史时期内,我坚决反对两个萝卜一个坑。"阿来很有风情地斜了我一眼,说:"可是你自己插进来的。"我说:"那家伙怎么样?"阿来说:"还行,就是脾气大了点——进去过,挺酷。"我的头皮一阵发紧,连忙问:"是二黑吧?"阿来不解地眨巴了几下眼睛,反问我:"你偷看我call机了?"
"你他妈怎么不早说!"我突然高声叫道,"我们是十多年的仗义兄弟。"
"喊什么?"阿来说,"喊什么?"阿来轻描淡写地说,"是你半路上拦截了你仗义兄弟的女人,又不是我。"
妈拉个巴子的。你说这是什么事。我把头侧到左边去,窗外霓虹灯的灯管正一组连着一组地闪烁。事情都这样了,我不知道霓虹灯还在那儿添什么乱。妈拉个巴子的。
问题严重了。我要说,问题已经相当严重了。我和二黑是十几年的仗义兄弟,都称兄道弟十多年了。兄弟们在一起的时候是怎么说的?"兄弟的女朋友,最多摸xx头,不能上枕头",这话其实就是"朋友妻不可戏"的现代版本。你让我如何在兄弟们面前见人?
我们没有去333。我们吵完了架就上床了。阿来在床头上方的照片里望着我,一只眼里是水,另一只眼里是火。而身体的阿来就在我的身边。我们不说话。不说话的关系才是男人和女人最真性的关系。我把手指叉进阿来的指缝,脑子里全是二黑。他额上的伤疤在我的记忆深处放射着酒光。我和阿来对视,打量了好大一会儿。后来我便把阿来扒光了。她不呼应,不反抗。她的样子就好像我们在打麻将。她是白皮,我是红中。
在这个晚上我的身体没有能够进入那种稳定、持久、高质量的能动状态。在某一个刹那,我认定了我并不是我。这让我难过。我忙了半天,结果什么也干不了。真是发乎情,止乎身体。
阿来的话就更伤人了。阿来说:"没有金刚钻,不要揽瓷器活。"
我必须和二黑谈一次。为了仗义,我也应当和我的兄弟谈一次,否则我没脸见我的兄弟们。二黑当初就是为了兄弟们才进去的。他仁,我不能不义。
走到333的门口我又犹豫了。我承认,这件事并不好开口。还有一点我必须有所准备,我们动起手来怎么办?二黑的脑子慢,然而拳头比脑子快。他是男人,问题在于,我也是。他动手了我就不能不动手。更何况我不想放弃阿来。即使为了性,我也会拼命。二黑一定和阿来上过床,他懂。
权衡再三我决定给二黑去个电话。我走到马路对面,站在ic卡电话机的旁边就可以看见333的吧台。虽然隔了一层333酒吧的玻璃,我还是清晰地看见了二黑。这个电话打起来真是怪,我的眼前是无声的现实场景,而耳朵里却是二黑的同期声。差不多是一部电影了。我看见一个女招待把电话递给了二黑。二黑的头发长了,而胡子更长。
"谁?"二黑在吧台边上动起了嘴巴,在电话里说。
"是我。"我说。
二黑在电话里"哎呀"了一声,没有说"狗日的你死哪儿去了"。二黑说:"怎么没你的动静,忙什么呢?"二黑这小子文雅了,不仅说话的口气开始像艺术家,连做派也是。
"我把阿来接到我那儿住了。"我说。话一出口我自己就吃了一惊。刚才我打过腹稿的,先虚应几下,再慢慢步入正题。可是我一见到二黑我就不好意思了,做不出,也说不出。我一下子就把事情端了出来。
"哪个阿来?"二黑的身影机警起来。
"就是那个阿来。"我说。说完了我就把电话挂了,我不情愿和我的仗义兄弟在电话里大吵。隔了玻璃,我看见二黑也挂了电话。他走到玻璃窗前,双手叉在腰间。我看到二黑的下嘴唇歪到左边去了。这是一个相当具有杀伤性和危险性的信号。随后二黑兀自摇了几下脑袋,阴着脸,走到后间去了。
我知道二黑不会放过我。我有数。我会等待那一天。不过我还是轻松多了,至少我没有欺骗我的仗义兄弟。这一点至关重要。
二黑的反应如此之快,我有些始料不及。刚过了两天,也就是四十八小时,二黑就约我去吃晚饭了。请人吃饭往往是复仇的套路,著名的鸿门宴就开始了。二黑约我到三岔河去,那是郊区。那种地方除了能暗算一个朋友,我不知道还能吃些什么。我知道,我的麻烦已经来了,比预想的要迅猛得多。凌厉、干净,这正是二黑的风格。
吃饭是五点。而我接到呼机已经临近下午三点了。两个小时,我有许多事情要做。我决定先把阿来呼回来。我得好好和她做一回爱。我特别想这样。晚上的事我是没法预料后果的,也许我会躺到医院去。但是现在,我应当和阿来彼此享受一下身体,那种吮吸,以及那种喷涌。阿来回来的时候显得很不开心,她正在逛街,我硬是把她呼回来了。阿来一进门我就把她抱紧了。她没有准备。她不知道我这刻儿的心情有多坏。阿来说:"怎么回事嘛,我还在买衣裳。"我说:"女人为什么买衣裳?"阿来没好气地说:"穿呗。"我告诉她:"不,是为了给男人脱。"
在这个下午,我们借助于对方的身体天马行空。我们折腾得半死。我感觉到了空,身体是这样,而心情更是这样。我光着身子躺在床上,对阿来说:"我晚上有点事。晚饭你一个人吃。"阿来又不高兴,说:"那我找舅舅打牌去。"我说:"好好玩,把好心情赢回来。"
阿来离开之后我开始精心准备。我穿上了牛仔裤,牛仔上衣。那条最宽的牛皮裤带我也得用上。还有高帮皮鞋。这些东西对我都有好处。让我犹豫不决的是那把蒙古匕首,犹豫再三我还是把它插进了裤带的内侧。如果二黑只是揍我,我会忍着。我欠他一顿,这没说的。不过,要是有人对我下毒手,我总得有一把刀子保命。命不能搭进去,这是原则。我把一切准备妥当,打开门出去。就在离家的时候我突然发现,满屋子都洋溢着阿来的气味。这让我有一种说不出的难受。
五点钟,我准时在三岔河大街与二黑会面。到了这个时候我反而平静了。二黑也是。二黑拍了拍我的肩膀,把我带进了一家很脏很大的面条店。二黑为我们要了两碗面。等待的时候二黑不时地东张张西望望。我警惕起来,也开始东张张,西望望。
"你知道我叫你来干吗?"二黑这样问我。
"知道。"我说。
"华哥都对你说了?"二黑说。
我不知道二黑在说什么。这小子进去过,现在也学会绕弯子了。我真不知道他在说什么。
"这儿刚开发,"二黑说,"华哥想把这间房子买下来,开一家666吧。你是摆弄相机的,给我规划规划。"
我斜了二黑一眼,说:"这个容易。"
这顿面条我们吃了近四十分钟,我们的话题一直没有离开这间又脏又大的房子。我们谈了地势,结构,大门的朝向,色调,一切都是因地制宜的。谈完了,我们上了出租车。出租车开到上海路的时候,二黑拉我到333喝酒。我决定下车,说:"改日吧,阿来等我呢。"二黑一脸恍然大悟的样子,说:"那就改日吧。"
我下了车。站在路灯底下。直到这个时候我才确信,这个晚上二黑不是装的。这个鸟男人简直不是二黑。二黑进去之前绝对不这样。他一定会把我揍得金光四射。我站在路灯底下,回头看看,满大街都是红色夏利出租车,灯光闪闪,我不知道哪一个是二黑。我宁可不还手,让二黑痛痛快快地揍一顿,那也比这样好。我欠揍,你知道吧。我他妈真欠揍。我这么大声叫着,一不小心就碰上腰里的蒙古匕首了。我把匕首拔出来,有钢和锈的气味。这把匕首现在让我恶心。在城市的夜灯底下,这把匕首滑稽透了。妈拉个巴子的。我把匕首丢进了垃圾桶。妈拉个巴子的。
(本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