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美好如常。弦清的肚子按部就班地发展。没有什么好抱怨的。我日复一日地做一些极重要而又仿佛没有"屁用"的事情。"屁用"这两个字必须用上引号,我转引了弦清的话。"屁用"这一说法从汉语意义上考证一番是极尴尬的。明明是说"用",而一"屁"便没用了。汉语习惯于用生理意义上的东西表示肯定或否定。
每个晚上总要看电视,看看电视里各国领袖们参加各种会议,为世界人民的幸福与和平而微笑,而干杯。当然,每天都有战争,感觉上又茫然又遥远与我们生活比邻若天涯。没有人振奋与同情。战争仿佛是少不得的,歌舞升平里总要一些点缀,这也是人类通往神圣的方式与途径。电视里的战争都是具有"美学意义"的,正如大街上肝脑涂地的车祸,总是有人看的,只要死者不是自己,正如一个孩子掉进老虎的笼子在虎齿之间挣扎,也是有人看的,只是千万别是自己的孩子。看完了就有了传说,有了童话,有了神奇,就有了艺术,就有了"美"。
无聊的日子里我多次拿起该死的钢笔,提起钢笔我就情不自禁地,也可以说不由自主地往红豆的身上联想。这个卑鄙的念头令我兴奋而神往。我的想像力如亚力牌啤酒泡在红豆的那边升腾横溢。我终于弄清了为什么一次又一次听他讲那场战争。人一不小心就让自己骗走了。我就是这样的。
在许多夜里我都做那种启示录式的遐想,如乞丐,如犹大,如圣徒先知、施洗者约翰。我的手放在弦清的腹部,靠手感、靠播种者的直觉倾听自己小生命的律动。我做这种抚摸时脑子里想着那块绿色雨林,雨林下面的雷场和生与死。我的许多伟大思想就是在手掌下面的律动中萌生的,我一次又一次看见上帝的下巴与指尖,看见魔鬼的峭厉牙齿与瞳孔,看见行脚僧人的脚趾,那些脚趾在草鞋里对前方的泥路微笑,在溪水中和上帝的指尖嬉戏。上帝给僧人们洗脚,僧人们吻上帝的下巴。我想写一部创世纪式的巨著,书名都想好了:脚趾与下巴一起歌唱。后来想得太远了,我就收住,一觉醒来又是一个"屁用"的日子,红彤彤地像日出一样美好。那些思想及下巴和脚趾们就没有了,不可追忆。飘。随风而去。
但那些跳动节奏依旧,在掌心的下面。我抚摸另一个我。我呼唤我与热爱我。生命仿佛在这种延动中不朽,如镭的辐射,时间一样无动于衷。
我想不起哪天弦清怀上我的孩子了。弦清说那天我喝了好多酒。我记不清我做了什么。弦清说一定就是那天怀上的。
问题是为什么你要怀孕。一次冲动就一个生命。孩子,你只是你爸爸酒后冲动的排泄物。
这个念头让我愤怒而又绝望。
"你为什么要怀孕!"我这么大声说。我原来只是这么想的,却真的这样对弦清叫出了声来。
"真对不起,"弦清卧进我的怀里。"你忍一忍吧。"弦清很温顺地说。
"我不是说这个,"我掀掉了缎面被子,"我问你为什么要怀孕。"
弦清望着我。她的样子吃惊而又怪诞:"我为什么要怀,你说我为什么要怀?"
"是我在问你!"
"你说的是些什么话?你怎么能说这样的话?我为什么要怀,你怀疑这孩子不是你的是不是?"
"你给我打掉。"
"你疯了。"
"我没疯。你打不打?"
"我不打。你神经出了毛病?我又不是你的两亩地,想播就播,想除就除。"
"你打不打?"
"我不打。你真以为孩子是你的?孩子不是我的,也不是你的,孩子是孩子自己的。他会长到你今天这种样子,比你高,比你壮,比你帅气,比你聪明!"
弦清在说完了"我不打",声音就变了,声音就充血变得声嘶力竭,她的泪水汹涌出来,她说完这几句话用的是哭诉。弦清如一只母狗竖起了后背上的鬃毛。弦清说完了就开始穿衣服。"你哪儿去?"
"我回去。我到我娘那里去。"
这个黑夜糟糕透顶。除了黑色,几乎一无所有。天空明明是空的,就是堆满了该死的混账的黑色。黑色真他奶奶的该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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