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古旱天那一年,岁月被烤成灰烬,用手一捻,日子便火炭一样粘在手上烧心。一串串的太阳,不见尽止地悬在头顶。先爷从早到晚,一天问都能闻到自己头发黄灿灿的焦煳气息。有时把手伸向天空,转眼问还能闻到指甲烧焦后的黑色臭味。操,这天。他总是这样骂着,从空无一人的村落里出来,踏着无垠的寂寞,眯眼斜
射太阳一阵,说瞎子,走啦。盲狗便聆听着他午迈苍茫的脚步声,跟在他的身后,影子样出了村落。
先爷走上梁子,脚下把日光踢得吱吱嚓嚓。从东山脉斜刺过来的光芒,一竿竿竹子样打戳在他的脸上、手上、脚尖上。他感到脸上有被耳光掴打后的热疼,眼角和迎着光芒这边脸上的沟皱里,窝下的红疼就像藏匿了无数串烧红的珠子。
先爷去尿尿。
盲狗被先爷领着去尿尿。
半个月了,先爷和狗每天睡醒过来,第一桩事就是到八里半外的一面坡地上去尿尿。那面朝阳的坡地上,有先爷种的一棵玉蜀黍。就一棵,孤零零在这荒年旱天,绿得噼噼啪啪掉色儿。仅就这一棵,灰烬似的日子就潮腻腻有些水气了。尿是肥料。尿里有水。玉蜀黍所短缺的,都在他和盲狗蓄了一夜的尿中。想到那棵玉蜀黍有可能在昨夜噌噌吱吱,又长了二指高低,原来的四片叶子,已经变成了五片叶子,先爷的心里,就毛茸茸地蠕动起来,酥软轻快的感觉温暖汪洋了一脯胸膛,脸上的笑意也红粉粉地荡漾下一层。玉蜀黍一长仅就一片叶子,先爷想,槐叶、榆叶、椿叶,为啥儿都是一长两片呢?
你说瞎子,先爷回过头去,问盲狗说,树和庄稼为啥儿叶子长数不一样?他把目光搭在狗的头上,并不等盲狗作答,就又转回头来,琢磨着独自去了。把头抬起来,手棚在额门上,先爷顺着日色朝正西瞭望,看见远处山梁上光秃秃的土地呈出紫金,
仿佛还有浓烈烈一层红的烟尘铺在土地上。先爷知道,那是歇息了一夜的地气,日光照晒久了,不得不生冒出来。再近一些,网网岔岔裂开的土地的缝隙,使每一块土地都如烧红后摔碎在山
脉上的锅片。
村人们早就计划逃了,小麦被旱死在田地里,崇山峻岭都变得荒荒野野,一世界干枯的颜色,把庄稼人日月中的企盼逼得干瘪起来。苦熬至种秋时候,忽然间天上有了雨云,村街上便有了敲锣的声音,唤着说种秋了——种秋了——老天让我们种秋了——老人们唤,孩娃们唤,男人唤,女人唤,叫声戏腔一样悦人心脾,河流般汇在村街上,从东流到西,又从西流到东,然后就由村头流到山梁上。
一种秋。
——种秋了。
——老天要下雨让我们种秋了。
这老老少少、黏黏稠稠的唤声把整个山脉都冲荡得动起来。本已落枝的麻雀冷丁儿被惊得在天空东飞西撞,羽毛如雪花一样飘下来。鸡和猪都各自愣在家门el,脸上厚了一层僵呆呆的白。拴在牛棚柱上的牛,突然要挣脱缰绳去,牛鼻挣裂了,青黑色的血流了一牛槽。所有的猫和狗,都爬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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