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见并符合那最为深远的召唤与要求。因而戏剧(艺术)天生来的——用刘小枫的话说——是“象征叙事”是“圣灵降临的叙事”“别尔佳耶夫说得不错,所谓象征是两个世界之间的联系,是另一个世界在这个世界上的标记。”是“无论你如何看,也看不够、看不全、看不尽其意味”的。而“此世中最大的象征者是耶酥基督”即那至善至美者对永处残缺之人类的启示。但人却不可能就是他。但圣灵却可以降临在人的心中。
理想的不可实现性在于,一、实现了,就不再是理想,但永远都会有无穷的召唤在前头。二、尽善尽美之于人,永远都在寻求中,所以上帝说他是道路。三、这道路,一不可由人智规定,二不可由人力推行,否则无论怎样美好的理想,瞬间即可颠倒,恶却随之强大起来。四、但这理想,或道路,又不是可望而不可及的,它永远都是人心中的现实,是如刘小枫所说的:不是“人而神”的实现——即人不可以成为神,而是“圣灵降临”的现实——即“基督精神在此世,才使得真正的象征世界成为可能。圣灵入驻人的心中,是个体生命的重生过程”
太阳是怎样实现的?照耀。风是怎样实现的?吹拂。故丁一强调“虚真”这倒不是说,理想完全不可落实,而是说这个务实的人间——尤其在这个重实的时代——特别需要强调:实外之真是多么重要!真情,真愿,真心哪样不是虚真,不是“空为用”?而一味地求实(利),则容易忘记理想,甚至轻蔑和厌倦了理想;就好比重婚姻而轻爱恋;就好比当今的舞台上,灯光变幻莫测,布景诱人眼球,满台“尽戴黄金甲”人却似一群群无魂之器被调动得不知所归。而另一面,丁一的一味求实(现),又使那美好的虚真顷刻消散,化作实际的魔障。
我没有见过顾城。我也是从各种版本的民间传说中得知那海岛惨剧的。它确实震动了我。但确实,从一开始我就相信事情绝不会像传说中的那么简单。我并没有向谁核实过什么。跟务虚笔记一样,丁一之旅也主要是我心里的故事。我只是以“丁一”之名去看那理想的危险。理想的危险正是悲剧所在,它远远高于惨剧。有哲人说过:“悲剧的诞生在于感受力。”不被感受的东西等于没有,不被发现的冲突并不进入灵魂的拷问;唯感受力使悲剧诞生,使灵魂成长。
没有悲剧精神的地方,并不是因为没有悲剧事件,而是因为缺乏那样的感受力。怎么会这样呢?大约还是因为“人要取代上帝成为神”要求一切都统一在自己麾下。黑格尔说过这样的意思:“悲剧的唯一主题是精神的斗争,而且斗争中的两种精神都引起我们的同情。”所以,保留相互对立、但是“都引起我们同情”的精神,是必要的。比如诗人和政治家,其精神取向难免会有不同,如果仅止于互相质问“你为什么不”则再美好的理想也难免不得其反。所谓爱上帝,就是要对这人间的一切先取爱的态度吧。一个你不喜欢的地方,一种你不喜欢的状态,你却可以爱的态度来对待它。一切真诚的心愿——比如丁一的,也比如秦娥、秦汉和商周的——若能搭建张弛有序,相得益彰,才真正是“理想状态”吧;否则,或者失去旺盛的激情与梦想,或者失去有序的一切人间进程。
祝您全家新春好运!
史铁生
2007/2/1
[注]本篇信中带下划线引文均出自刘小枫的文集圣灵降临的叙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