乘车的少女

    　　少女进入我的目光很偶然。我一点也不知道她是什么时候上的车。她斜背着一个黑色的包，就像我的儿子明天就要上初一，刚刚买回的那个包一样。她上身穿着一件浅灰的t恤，看上去，不失丰满，但是从侧面看上去，她的肩毕竟显得十分单薄。下身是一件带红筋的休闲裤，说是校服或是运动裤也算得上。她整个人的形体，就这样显现在我眼前。而我从一见到她，就在心里说：这是一位真正的少女。

    少女是最惹人联想的词语。我眼前的少女，却活生生地站在我跟前。她站在车门处，一只手紧紧抓住背包的带子，另一只手抓住竖在她面前的铁杆。她的脸向车顶上望着。说实话，少女的脸和身材长得并不算漂亮。可是，她的脸和她的身体所透出的气息，让人觉得她就是最完美的。不仅如此，她还让人产生一种联想，让人不知不觉就回到了自己的少年时代，甚至想到自己曾经钟情的少女的模样。就这样，少女让我油然而生一种怜悯的感情。在车上，我有了一种想为她遮挡的感觉。即使她的脸显得有一些红黑，她的身体并不是那种大家闺秀的仕女样子，她的额头并不圆满，下巴并不尖削，她的脸就是一位很普通的少女的样子。但是，她身上任何地方没有一丝杂质，包括她的眼睛，她整个人，总是让人产生一种爱的感觉。她的乳房也并不大，甚至显然还没发育成孰，她身上的衣服显得有较多的空余，但是，她的腰是美丽的。我敢打赌，她没有系腰带，只是让运动裤的橡皮筋之类缚着，但是，她的腰构成了一种天然的河沟，让她的少女的线条显示出纯净的美丽来，她的上衣和下衣行走到这儿，都禁不住迷失了。我的目光也在这种线条里迷失了。更让我迷失的是她的小腹。那儿既有少女的圆，也有最初没有任何界限或让我产生邪念的放纵的曲线。那儿的每一根线条，组成的每一片平面，都充满了圣洁的感觉。真的，非常圣洁。而且让人想到，假如现在有任何一个歹徒想欺凌她，我都会毫不犹豫地扑上去，去捍卫她的这种圣洁。我一定会这样做。没有任何疑问。

    正当我这样想着时，车里又上来了一个高大的男人。他是一个中年人。他一下子把少女逼离了车把，让她退到了车头的位置上。他带着一大包东西。少女在他背后很无措。她不断躲闪，不断调整自己的身体，以至不让她的乳房与这个男人碰上一点点。可是，这个男人的动作并不因为她的躲闪而有所顾忌。男人并不胖，样子也并不粗野，但是，他是男人，而且他身上的肉，让我一眼就看出，他过着一种很长时间都没有节制的生活。他的皮肤非常努力地把他的形状往美好一点的目标上拉，但是，他的时间和习惯没让他做到这一点，包括他的动作，比方丝毫没有顾忌，是一种任其自然的状态。这就是中年男人的样子。在一位少女面前，在少女的纯洁面前，这位中年男人的身体和他的动作显得非常自私。真的，非常自私。我为此很气愤。此时，他在我眼里，和长着满脸的罗缌胡，非常充分地放纵着脸上和身的横肉的男人没什么两样。他不停地动。直到我只能看到少女的半张脸。就像被沼泽或泥泞淹没得只剩下一只在手在沼泽中召唤一样，我的心再次让怜悯盈满。我恨不得起身，把她拉到我的位置上，让她安然地坐在我的身旁，从而让我去遭受这种挤压。男人，一种与私有制有关的动物，一个暗藏着暴力的组合，一种包裹着欲望的机器。仅仅让这位弱小的少女就照得一清二楚。一清二楚。

    这时，我希望少女向我走来。因为车又到了一站，一些人留下了一个没有压迫的空间，而且这个空间紧挨着我。少女真的向我走了过来。她站在了她原先站立的地方。就像母系社会生活过的棚子，那根铁杆又一次支持了她。她身体和目光远离了那个男人。而且，我因为她远离了那个男人而产生了微笑在脸上。这时，我估计她也该到站了。她或许就在下一个车站下车。果然，车到站了。她第一个下了车。她走得很轻松。从后面看上去，她的样子并不美。但是，因为她是少女，是我们梦想的纯洁与神圣，所以，她的样子让人怜悯，让人爱。她下车之后，还回过头了一次。我绝对相信，她回头，并不是在看我，也不是在看那个男人。她一定是在看她所坐的这样一辆车，刚才几乎让她遭受了凌辱的车。虽然什么都没发生。可是她的心灵绝对有着这样一种经历：冒险与屈辱的感觉。一位少女的感觉。一次不曾发生的伤害，但是实际已经发生了的伤害。

    时时处处，她必须面对。像所有的弱者一样，他们必须面对。明天，后天，往后往后更长一段时间，这辆车必须这样来来往往地行使。这样的少女与这样的男人，包括我这样的旁观者，仍然会一天天存在于这辆车上。忍受它的声音，它的震动，它的摇摆与磨厉，以及它吸纳进来的侵犯与凌辱。就是这样。一位少女，就像我的儿子一样可爱的少女，从不知不觉中出现在我眼前，到我一寸寸为她担忧地下车，甚至她走了很远，我还望着她的背影。

    她和车朝相同的方向行走。当车超到她的前面时，我回过头来，再次看了她一眼。即使只有一秒钟。就是在这一秒钟里，我想到了写她。而且从她遭受凌辱时开始写。从那个令我都感到屈辱的时间开始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