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岁时,妈妈生下了妹妹,远在区中学和镇小学当教师的父母,把我托付给了爷爷奶奶。实际上抚养我的责任,全落在了在村小学当教师的十八岁的姑妈头上。那年夏天,姑妈抱着多病的我,爬了十来里的山路,去看一位老中医。到了中医家,姑妈掀开包我的盖头一看,我正屁股朝上地躺在姑妈怀里。显然,我的小嘴正被姑妈的胖膀子严严实实地捂着。我脸色铁青,没了呼吸,姑妈吓得“嗷嗷”大哭,不知所措。见多识广的老中医倒提着我的小腿,用他硕大的巴掌,朝着小屁股“啪啪”几下,我终于“哇”地一声哭了。青紫的小脸立刻泛起了红晕。我在阎王开的托儿所了,滑了趟滑梯,回来了。
八岁那年,我到邻居孙爷爷家的李子树上摘果子吃,一不小心,踩断了树枝当时,我觉得有一种飘飘欲仙的感觉。而且感到自己在王母娘娘的后花园里,吃完蟠桃又吃长生果,后来竟偷喝了她的千年老成酿睁开眼一看,我正躺在奶奶的怀里,喝孙爷爷灌的大粪汤呢。
十岁不到,我刚上完四年级。文革的原因使出生不好的母亲,由公办老师降为民办老师,后又降为农民。加上姑母的出嫁,母亲是独生女,父亲又没有兄弟,父亲微薄的工资和母亲过低的工分,要养活四个老人,六个孩子,我们家成了当地著名的“超资户” “上级领导”说什么也不让我哥哥上学了,让不满十二岁的他回家当农民,挣工分,赶还家里的“超支款”妈妈不肯,每天晚上都被叫去上政治夜校,或开批斗会。有一次,还被当作社会主义新农村的破坏分子,在全区的教师大会上挨批斗。无数个夜晚,我们兄弟姐妹都是默默地挤在奶奶的床上,等母亲回来。“人在屋檐下,哪能不低头,”懂事的我,主动站出来,替哥哥当了一位农民。我的任务是养好一头小黄牛。每天早上,天不亮我就起了床,摸着黑,胆战心惊地到牛栏里把牛牵出来,然后把它带到草最肥美、最鲜嫩的地方去,让它吃个够。害怕了,我就把头靠在它身上和它说话。那时,在我幼小的心灵里,它就是我最忠实的朋友和最可信赖的伙伴。等天亮了,它被人赶去犁地,我就回家洗一家十来口人的衣服,再协助奶奶做十来口人的饭,然后再提着篮子或背着竹篓到山上准备牛的午餐。夏天的中午,骄阳似火,热得人喘不过气来。我常常一个人在烈日下,泪水、汗水一起流。
有时,一竹篓的青草比我重多了,我背不上肩。就设法把竹篓推到矮一点的田埂上,自己再下到水田里,把竹篓背上肩;然后,手脚着地爬上田埂。午饭后,骄阳仍挂在头顶,我便去打猪草或为牛准备晚餐,回家还得为弟妹们洗澡(老家的习惯时常先洗澡后吃晚饭)。晚饭后,哥哥和弟妹们可以捉迷藏,我得洗碗、织毛衣、绣花(母亲说这是为了让我将来不受人欺负),一直忙到近十点。十个月后,我病倒了:先是打疟疾;后是扁桃体发炎,肿得几乎封住喉咙,呼吸相当困难;不久又查出患有肾炎。不得已,医生要父母在病危通知书上签了字,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从死神手里逃回来的。反正这一年,我放牛挣了120个工分,每个工分五角钱,我为家里挣了60元钱,但为我治病父母却花去了的300多元,那可是父亲近一年的收入啊。做教师的父母,从不求人的父母,在任何艰难面前从不落泪的父母,为了乞求大队和公社的干部让我上学,声泪俱下,几乎给人跪下了,我终于又返回了朝思梦想的校园。
多次死里逃生的经历,让我觉得活着真好;在农村多年吃萝卜饭喝红薯粥的生活,让我真心地感到今天的幸福。
于是,做母亲的我,为陪女儿写作业、弹琴、打乒乓球,我从不打麻将、极少上舞场;做妻子的我,几乎承担了买菜、做饭、洗衣等所有的家务,还有一种说不出的满足感;做儿媳的我,为卧床的婆婆变着花样做各种饭菜,洗婆婆因尿失禁而臭气熏天的裤子,从没发过牢骚;我和丈夫的弟妹们,上大学、结婚、盖房子,我总是很大方地几千几千的给予资助,无怨无悔,总觉得那是我应尽的义务和责任。
虽然和我的许多同龄人比,我很苦、很累、也很穷。但我常想:要不是那场突如其来的疾病;要不是我的父母苦口婆心的央求,我连初中都上不了,更别说读完高中又参加高考了,至于今天的一切也只有在梦中享有了。我也会像众多的乡下姐妹一样,终日过着“口朝黄土背朝天”的日子,我的孩子也会因贫困而上不起学。所以,我非常地珍惜生活,也感激命运的恩赐。暗下决心一定要做一个像我母亲一样的好女人——尽职尽责的关爱家人,不向任何残酷的命运低头;同时,我又执着地热爱我的工作,思想着有一天,也像我的父母一样桃李满天下。
我将永远记住我母亲常对我说的一句话“知足常乐”笑看人生。
1996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