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她了。
景皓的追求所向披靡,围聚于蔡惜身侧的那帮乳臭未干的小男生岂能是他的对手?他挥刀斩棘,高歌猛进,一举攻陷了蔡惜的城池,而后长久地、竭尽所能地爱着她。
蔡惜大学一毕业,景皓就迫不及待地娶了她。婚后的新房符合景皓实用主义的审美观,婚后的生活符合景皓健康简约的原则,婚后的蔡惜也符合景皓理想中的好太太条款。
从一开始,景皓就笃信,他们会白头偕老。
整个下午,景皓都在打扫屋子,像个清道夫一样,汗流浃背地拣拾杂物。他是个整洁的男人。与此同时,做家务,变成了一种对于蔡惜的宠爱和尊重。
怀孕以后,蔡惜惫懒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镇日无精打采、寡言少语,充满了混吃等死的颓唐。清清爽爽的房间被她搞得乌烟瘴气,手提电脑搁在枕头上,几份合同摆在餐桌上,发刷随手扔进书报篓,梳妆台横七竖八摆满了相片、喷雾剂、旅游时买回的黄色圆肚陶罐,换下来的衣物塞满了洗衣机。她则倦倦懒懒的,不是躺在床上,就是躺在沙发上,发呆。
作为一份每天出版的日报的编辑,景皓每天的上班时间在下午五点左右,通常要干到深夜两、三点钟。长期以来,他的作息晨昏颠倒,早晨是从黄昏开始的。
“开机!”景皓直起身来,心满意足地四下里环顾着一尘不染的房间,拍拍手,像个导演一样大喊了一嗓子。
蔡惜充耳不闻。
“宝宝,这是妈妈。”景皓将镜头对准蔡惜,兴致昂然地自编自导。
蔡惜置若罔闻。她穿着一件竖条纹的棉质睡衣,宽大得仿佛一只麻袋口袋,稍稍动弹,便会飕飕生风。这些日子,她一天二十四小时都穿着松松垮垮的睡衣与拖鞋,像个奄奄一息的病人。
“惜惜,去换件衣服,好不好?”景皓发觉了蔡惜着装的不妥,暂停拍摄,央求道。
蔡惜一声不吭。
“好好好,就当是原生态演出吧。”景皓自个儿搬梯子找台阶下。
“宝宝,今天你在妈妈的肚子里已经住了8周加5天了,有轻微的运动了,就像跳动的豆子。你的身长大约是两厘米,形状像一颗饱满的葡萄,有一个跟身体不成比例的大头,手指和脚趾之间隐约有少量蹼状物,是鸭脚样的——”景皓煞有介事地解说着,突然眉头一皱“惜惜,我帮你洗洗头吧。”从镜头里看去,蔡惜的头发乱得要命,且脏污不堪,干燥,打结,毫无光泽,似稻草,似鸟窠。
蔡惜不理会,她厌烦地站起身来,到露台外面去,遥遥地观看黄昏的车流。从九楼的露台看下去,小区外的街道是那样地遥远,车行如鲫,一列是落寞的车头灯,另一列是同样落寞的车尾灯。
“妈妈并不是有意这样邋遢,”景皓振振有辞地唠叨“因为你的缘故,妈妈体内的荷尔蒙分泌过多,导致妈妈情绪烦躁,经常会无名火起,倒霉的可就是爸爸了”
蔡惜霍然转过身,开门出去。景皓握着摄象机,一步不拉地紧随其后,宛如一名狗仔队成员,尽忠职守地拍下了她一身睡衣,游魂野鬼一般的身影。
“这儿的景致很棒,惜惜,你过来,摆个pose!”景皓在小区中央的人工喷泉边站住脚,招呼蔡惜。
“樊景皓,我说你能不能闭上你的乌鸦嘴?!”蔡惜终于怒气冲冲地发作。
“拍无声电影啊?”景皓涎皮赖脸。
“别像条狗一样跟着我,我恶心!”蔡惜气势汹汹。
“你喜欢拍远景?那怎么成?”景皓陪笑脸“我可是身负重任,要让宝宝长大以后,好好地欣赏他的漂亮妈咪”
“给我!”蔡惜伸出手来。
“按快退键,刚刚的镜头可以全部重放一遍——”景皓殷殷勤勤地教授着,他误以为蔡惜是要审查自己的拍摄手艺。
不待他说完,蔡惜劈手夺过摄象机,啪地砸在地上,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狠狠踩了几脚。她还不解气,拣起来,扬手就要往水池里扔。
景皓反应过来,不容分说地一把拽住她细瘦的手腕,手下发力,三两下就将那只可怜的摄象机抢救了下来。
“你在做什么?!”景皓脸色铁青。
“我就不让你拍!”蔡惜喊叫。
“我是拍我的孩子!”景皓气不打一处来。
“你等不及了,是不是?你就那么谗孩子?”蔡惜大动肝火,尖锐地叫嚣“好啊,樊景皓,既然你稀罕孩子,有本事就自己生去啊!”近旁的住户闻声围聚过来,抱起双臂,笑嘻嘻地看他们两口子吵架拌嘴。景皓意识到了自己面临的窘境,不得不忍气吞声地抽身隐退。临走,他一跺脚,咬牙切齿地对着蔡惜扔下一句:
“丢人现眼!”
一大早,景皓就被蔡惜吵醒了。蔡惜在卧室中发出乒乒乓乓的声响,景皓睁开眼睛,看见她翻箱倒柜,胡乱搜寻着什么。
“怎么了?”景皓欠身问道。
“我的一千零一夜不见了!”蔡惜很急躁。
“那套书,搁在书柜里。”景皓故意说。
“是香水!”
“香水对胎儿不好。”景皓翻个身,闭上眼,继续睡。他的棉被忽然被蔡惜一把掀起,蔡惜冷着脸,厉声质问:
“是你藏起来了?!”
蔡惜钟爱的香水确实被景皓藏了,他杜绝这些可能污染胎儿的化学制品。当下他默不作声,拉过棉被,假装蒙头大睡。
隔一会儿,他听见蔡惜无计可施地重重跺了跺脚,摔门而去。他嘘出一口气,偷笑一声,如释重负地沉沉入眠。
一觉醒来,景皓饥肠辘辘地到厨房找东西吃。厨房里锅清灶冷,没有烟火的痕迹,很明显,蔡惜没在家吃中饭。
景皓鼻中嗅到熟悉的香水味,正是蔡惜惯常使用的一千零一夜,香氛性感撩人。蔡惜对脂浓粉腻没什么兴趣,但最近半年,香水与口红突然成为她的必备之物。景皓问过她,她只是淡淡说:
“老了,没自信心了。”
景皓哑然失笑。蔡惜不过25岁,一张稚气的面孔,皮肤细滑,娇嫩得如同黎明时分森林深处的露珠。
女人!
景皓查看藏匿地点,用了一半的香水原封不动。他心下狐疑,一路寻到洗手间,洗面台上赫然一瓶大号的shalimar。原来蔡惜买了一瓶新的回来。香水旁边还有一只圣罗兰口红的包装盒。
想了想,景皓骑自行车赶去蔡惜的办公室。蔡惜的专业是计算机,毕业后跟一位同班同学合资开了一间小规模的网络公司。她每日的工作便是长时间对牢电脑做程序、做设计,景皓道听途说地知道了一些电脑辐射对胎儿发育的不利影响,闻之而色变——这也是他强迫蔡惜闲赋在家的原因之一。
“蔡惜?她不是在家养胎吗?”蔡惜的合伙人john矢口否认自己见到过蔡惜。
“她不可能去别的地方,”景皓耐着性子恳求他“麻烦你转告她一声,她真的不适合呆在这样的环境里。”
“怎样的环境?”john抬抬眉头,挑衅道。
景皓恨不得一拳朝他砸过去,打扁这个变态男,打扁这个飘飘,打扁这个玻璃,但他有所顾忌,不得不强压怒火,冷冷地说:
“这是我的家事,拜托你别搅和。”
“家事?”john冷哼“你限制蔡惜的人身自由,不让她参与正常的工作和经营,当心我会到公安机关控告你!”
“去吧,去吧,”景皓不怒反笑“我把我老婆反锁在储藏室里,用绳子捆绑着她,不给她吃,不给她喝,抽她打她虐待她。”
john吃惊地后退半步。
“快快去呀,”景皓火上浇油地伸出双手,做被镣铐状,嘲讽道“赶快去控告我、揭发我,请警察叔叔来抓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