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之洞是晚清名臣,且是能干之臣。此属定论。他平常有个坏毛病,不管待客喝茶还是吃饭,他想睡觉想睡觉,说醒了就醒了。古人好附会,都说张之洞这个坏毛病,全因他是猴精托身之故。据说猴的习性便是如此。近人陈恒庆归里清谭说,张之洞父亲曾在蜀地为官,有天夫妻俩上山游玩。夫人想看看这山上的猴子,这只猴子大概很有名。山中和尚却说:“那猴子很久不出洞了,不要去看。”张之洞的母亲也许有些撒娇,硬是非看不可。他父亲只得命人把洞中的猴子抬了出来。不曾想,猴子面对张之洞的母亲就坐化了。不久,这位母亲就生了张之洞。偏是这儿子名中有个“洞”字,岂不是猴子变的吗?又号“香涛”岂不是谐了“香桃”吗?猴子是喜欢吃桃的。还号“香岩”“岩”也是猴呆的地方。看来,张之洞是猴精变的,确凿无误了。但查查张之洞年表,就知道陈氏记忆有误。张之洞并非降于蜀地,他出生在贵州,时其父亲任贵州兴义知府。
张之洞在巡抚任上,有回学政前来拜访,话没说上几句,他就呼呼大睡了。学政话又不敢说,辞又不敢辞,只好在花厅枯坐。这位学政既是张之洞的下属,又是他的门生,奈何不得。还有一回,张之洞刚到山西赴巡抚任,专门去拜会尚未离去的前任巡抚。前巡抚很讲礼数,鸣炮将张之洞的轿子迎入二堂。轿子停了,人却未见出来。揭开轿帘一看,张大人睡得正香。前巡抚忙命人抬来屏风,严严实实把张大人的轿子围了起来,任他继续酣睡。前巡抚身着礼服,同张大人的随从一起鹄立于庭。张之洞在轿里足足睡了大半天,醒来之后并无愧疚之意,仍旧笑谈自如。主人及侍从们又饿又困,有苦难言。张之洞这般作派,有人说是居官傲慢,有人说是风晋风度,有人却问:张之洞晚年拜相入阁,不见他在皇上和慈禧太后面前想睡就睡?
封疆大吏,平日所见多为下属,免不了会拿拿架子。咸道年间,某公任两广总督,凡属员跪拜,他都睡在胡床上,爱理不理的样子。有年,京城某部曹改捐县令,派到广东去任职,得拜见这位总督。有人告诉这位新县令,说总督如何的傲岸无礼。新县令不信天下有这种官,愿意拿一桌满汉全席赌输赢。不曾想入府拜谒,那总督大人真的翘着脚睡在胡床上。新县令愤怒且屈辱,还将输掉满汉全席。此公是条汉子,寻思着定要让总督起身,就说:“卑职刚从京都来,有事要回面大人。”总督大人听了,以为必是皇上有诣,慌忙起身端坐。新县令说:“我没什么话说,只是敢问大人在京陛见皇上时,皇上举止如何?”总督听了这话,倒是吓着了。官不管做得如何威风,都是怕皇帝的。
居上者,总难替下面的人着想的。苏东坡这般人物,也有遭下面人烦的时候。宋人道山清话记载,苏东坡有天夜里读杜牧阿房宫赋,朗声诵读好多遍,每每叹息感佩,不觉已到深夜。有两个守夜老兵熬不住了,一人埋怨道:“知道那文章有什么好处,这么寒冷的夜,还不肯睡觉!”另一人说:“也有两句好的。”那生气的老兵愈加气愤,说:“你又知道什么?”那人回答说:“我爱他这句:天下之人,不敢言而敢怒。”苏东坡的朋友叔党不巧听见了,第二天实言相告苏东坡。东坡大笑:“这条汉子也有鉴识!”这则掌故里,东坡倒是通达可爱,不似那般难侍候的官员。
东晋时候有个叫殷洪乔的官人,脾气也来得有些怪。此人曾在湖南做官,又去江西做官。调离江西的时候,很多人托他带书信回京城。他收下人家的信,走到半路却把书信百余封全部投入河中,高声大喊:“沉者自沉,浮者自浮,我殷洪乔不能为你们做送信邮差!”魏晋世风颇变态,这种无信无义之事,居然被看作风雅放浪,不拘礼法,受人称道。殷洪乔就因做了这件无聊事,居然被写进世说新语,从此名垂千古。但是,殷洪乔真是这么个不懂礼法的人吗?他后来做了京官,有回晋元帝司马睿喜得皇子,赏赐大臣们。殷洪乔领了赏,满怀感激地谢恩:“皇子诞育,普天同庆!臣没有半点功劳,很惭愧得到这么丰厚的赍赏!”司马睿笑道:“这种事情,怎么能够让你有功劳呢?”原来,殷洪乔不是不懂礼法,而是懂到了迂腐的地步。奴性到了愚蠢,才说出如此犯忌的话。幸好司马睿有雅量,开句玩笑就过去了,不然殷洪乔的脑袋就得搬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