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没有人和她爹与崔西比赛了。没有人看他们摆姿势,没有人和他们一较高下。
夏娃的爹常说一个笑话:
要多少个练健美的人才能换一个灯泡?
答案是四个,一个练健美的人装灯泡,另外三个在一边看着说:“真的,小子,你看起来好壮啊!”对她爹和崔西来说,要有好几百人鼓掌喝彩,看他们在台上,摆姿势炫耀肌肉。可是,你不能否认的是,不管用维他命和胶原蛋白质和矽胶让身体再怎么完美人类肉体已经报废了。
滑稽的是,夏娃的爹常说的另一句话是:“要是大家都跳河,你也跳吗?”
专家们忠告说这是历史上我们能大量移民的唯一时机。我们需要那个太空计划来证明还有来生。我们需要大众传播媒体把这个证明发送到全世界。我们需要全面毁灭性的武器来保证完全的参与。
如果未来还有新的一代,他们不会知道我们所知道的事,他们没有我们所有的工具来完成这件事。他们只能过着他们可怕而悲惨的生活,吃老鼠屎,完全不知道我们可以全都快乐地生活在金星上。
当然,有很多人主张用核爆的方法去料理那些不肯顺从的人,可是单以飞弹攻击南太平洋的每个小岛,就会使我们的飞弹用完。辐射线也不像你希望的那样完成殖民行动。冬天辐射尘笼罩澳洲,但只为期两个月。大雨下来了,大量的鱼群死亡,但是气候和潮水就是有他妈的方法清除了我们下毒的烂摊子。所有这些移民的潜力全部白费,因为澳洲在前六个月已经全面参与。
我们所有的神经毒气和致命病毒,我们所有的核子武器和传统炸弹,全都令人失望。我们甚至离所谓消灭人类还差上十万八千里。有人藏身洞穴之中,有人骑着骆驼走在广大而空旷的沙漠里。任何一个这样愚蠢落后的家伙都会和人交合,一个精子碰上一个卵子,你们的灵魂就给吸了回来,再过无聊的一生,吃饭,睡觉,给太阳晒伤。在地球上,这个伤人的星球,处处冲突的星球。充满痛苦的星球。
在带着干净白色机关枪的移民协助小队眼中,第一级优先处理的目标,是年龄在十四岁到三十五岁之间不肯顺从参与的女性。其他女性属于第二级刺杀目标。所有不肯顺从参与的男性则是第三级。如果子弹用完了,那个穿白衣的小组也许会让那个村子里的男人和老女人或者,等老来自然移民。
崔西一直担心她自己是一级优先处理的目标,担心会在前往健身房的路上遭到机关枪扫射。可是大部分的小队都在乡下或山区里,也就是那些落后而可能有小孩的人会藏身的所在。
那些最愚蠢的人可能完全毁了你在性灵上的进化,这实在太不公平了。
其他的人,好几百万的灵魂,已经在狂欢会里。在那段金星来的录影中,你可以看到一些有名的人,他们在地球上已经受够了苦,不必再回来过一生了,你会看到嫁入皇家的影星葛丽丝凯莉,热门歌手吉姆莫里森,前美国第一夫人贾姬肯尼迪和歌手约翰列侬。还有摇滚歌手科特柯本,这些都是夏娃认得出来的,他们都在那里,看来永远年轻而快乐。
在这些已故的名人之间,还有些在地球上已绝种的动物走来走去:旅鸽、鸭嘴兽和巨大的渡渡鸟。
在电视新闻里,赫赫有名的名人在移民的那一刻欢呼庆祝。如果这些人,电影明星和热门乐团,可以为了全人类更大的好处而移民,这些有钱、有才华、有名气的人,有那么好条件留在这里的人。如果他们能移民,那每个人都可以。
在最后一期的时人杂志里,头题特稿就是名人前往不归乡。好几千名身穿光鲜,最漂亮的人,时装设计家和超级名模,资讯新贵和职业运动员,全部登上玛丽皇后二号油轮,向北航行,一路上饮酒跳舞,经过大西洋全速前进,要找一座冰山来撞。
喷射包机直撞向山峰。
游览车开下高高的临海悬崖。
在美国境内,大部分的人都到沃尔玛超市或力助连锁药店去买“远行包”第一代的远行包是把安眠药放在一个人头大小的塑胶袋里,袋口还有一条可以绕在脖子上的拉绳。第二代的是一种樱桃口味、可以咀嚼的氰化物药片。有太多人当场就在店中通道上移民——还没付款就移民了——因此沃尔玛超市把这种远行包放在收银柜台后面的货架上,和香烟放在一起。你得先付了钱,他们才会把货给你。每隔两分钟,店里的广播系统就会请顾客们自重,不要在店里移民谢谢。
起先,有些人推广他们所谓的“法式方法”他们的想法是让所有人绝育。先是使用外科手术结扎,但那太花时间了。然后是让人的生殖器手辐射线照射。不过,到这时候所有的医生都已经移民了。医生是第一批走的。医生,没错,正是,死神是他们的敌人,但是没有了敌人,他们就不知所措了,也心碎了。没有了医生,只好由工友来用辐射线照人,而好多人因而灼伤。核能方式失败。结束。
到这时候,所有又美又酷的人都在豪华的“欢送酒会”中,以掺进氰化物的香槟进行移民。他们手牵手由摩天大楼顶层的酒会现场跃下。那些已经有些厌世的人,所有的电影明星,超级体育健将和摇滚乐团,超级名模和科技亿万富翁,在第一个礼拜过后全都走了。
每一天,夏娃的爹回家来都说他办公室里有谁走掉了。附近的街坊邻居有谁移民了。那很容易看得出来。他们家前面草坪的草灰长的太长,他们的邮件和报纸会堆积在门口台阶上。窗帘始终没有拉开,灯从来不亮,而你走过的时候会闻到一阵带点甜味的气味,好像是水果或肉类在屋子里腐烂了。空中满是嗡嗡叫的黑苍蝇。
隔壁的房子,傅临客一家,就是这样。对街的一栋房子也是。
前几个礼拜,心情很好玩:拉瑞到城里去,一个人在国民大戏院的舞台上弹他的电吉他。夏娃则把整个购物商场当她的个人更衣室。学校停了课,永远不会再开课了。
可是他们的爹,你看得出他已经对崔西没了兴趣。他们的爹向来是有了个浪漫的开端之后就冷掉的那种人。平常,这就是他开始偷吃的时候了。他会在他办公室里找个新对象。可是现在他却只盯着电视上那段金星的影片看,非常仔细而专注,鼻子几乎贴在你可以分娩出那些人的部分。一群群漂亮名模似的男女,赤裸裸地堆在一起,或是串成一串在互相口交,舔人家身上的红酒,或是在不会生育,不会得病,也不会遭到天谴下交媾。
崔西列出了一张等全家到了那里之后她想交为莫逆的名人清单,清单最顶上的一个是泰瑞莎修女。
到现在,就连一天到晚无事忙的妈妈们也都在把孩子们找来,叫着要让每个人赶快把下了毒的牛奶喝掉,赶快他妈的到性灵进化的下一步去。现在连生死都成了要匆匆经过的层面,像老师催着孩子们一个年级一个年级读到毕业——不管他们学到多少或没学到多少。只是一场求知的赛跑而已。
现在车子里,崔西的声音因为吸了废气而变得低沉粗哑,她念道:“你的心脏瓣膜的细胞开始死亡,那俩半,称之为心室的,就慢下来,送出去给你身体的血液也越来越少”
她咳嗽一声,念道:“没有了血液,你的脑部停止运作,不到几分钟,你就移民了。”崔西吧宣传小册子合上。结束。
夏娃的爹说:“别了,地球。”
那条波士顿梗犬雷世奇把乳酪爆米花吐得整个后座上都是。
狗的呕吐物的味道,还有雷世奇又吃回去的声音,比一氧化碳还糟糕。
拉瑞看着他妹妹。黑色化妆品抹在他两眼四周,他以慢动作眨着眼睛,说道:“夏娃,带着你的狗到外面去吐。”
她爹怕万一她回来的时候全家人已经走了,就告诉她说在厨房台子上还有一个“远行包”他告诉夏娃说不要耽搁太久,他们会在那场大派对中等着她。
夏娃未来的前继母说:“别把门开着,烟会漏出去,”崔西说:“我想要移民,而不是只脑残而已。”
“来不及了。”夏娃说着把狗拉出去,带到后院里。那里太阳依然照着。小鸟在筑巢,笨得不知道这个星球已经不流行了。蜜蜂在盛开的玫瑰花里爬着,不知道现实已经报废了。
厨房里,水槽旁边的台子上,放着远行包,是一板塑胶封起的氰化药片。这是一种新的口味。柠檬的。家庭号包装。印在纸板背后的是一张小小的卡通画,画上面是一个空空的胃,一个钟面数着三分钟,然后你的卡通灵魂会在一个快乐而舒服的世界醒来。在下一个星球。进化了。
夏娃压了一粒出来。一粒鲜黄色的药片,上面还印着红色的笑脸图案。就算用的是哪一种有毒的红色染料也没关系。夏娃把所有的药片全取了出来。一共八粒,她拿到厕所里,丢进马桶冲了下去。
车子仍在车库里发动。夏娃站在一张凉椅上,由窗子里可以看到里面的人都垂着头。她爹,她未来的前继母,她哥哥。
在后院里,雷世奇正把鼻子凑到车库门下方的门缝里,闻着由里面传出来的气味。夏娃告诉它说,不可以。她叫它回来,离开房子,回到阳光中来。四周静悄悄的,只有小鸟的叫声,蜜蜂的嗡嗡声,后院看起来已经很乱,需要剪草了。没有剪草机、飞机和摩托车的轰然声响,小鸟的叫声听起来和以前的车声一样响亮。
夏娃躺在草地上之后,撩起了衬衫的下摆,让阳光照暖了肚子。她闭上眼睛,用一只手的指尖在肚脐周围画着圈子。
雷世奇叫了起来,一声,两声。
然后有个声音说:“嗨。”
有一张脸从隔壁后院的篱笆上伸了出来。金色的头发,粉红色的粉刺,是一个叫亚当的同学。是所有学校关闭之前的同学。亚当抓住木头篱笆的顶端,把身子抬起来,让两肘撑在篱笆上。两手托着下巴。亚当说:“你有没有听说你哥哥女朋友的事?”
夏娃闭上了眼睛,说道:“这话听起来很怪异,可是我真的很怀念死亡。”
亚当朝旁边踢起一条腿,把脚勾在篱笆上,他说:“你爸妈移民了吗?”
车库里,汽车的引擎发出像咳嗽的声音,有一个气缸停了一拍,其中一个心室慢了下来。玻璃窗里面,车库的空气中弥漫着流动的灰色烟云。引擎又停了一拍,再静止下来。里面没有一点动静。夏娃的家人,现在他们只是他们自己留下来的行李了。
夏娃四仰八叉地躺在阳光里,感到自己的皮肤又紧又红,她说:“可怜的拉瑞。”一面仍在肚脐四周画着圆圈。
雷世奇走过去站在篱笆旁边,抬头看着亚当先抬起一只脚,再抬起另一只脚来跨过顶端,接着跳进院子里来。亚当弯下腰来拍那只狗,又搔着那只狗的下巴底下。亚当说:“你有没有告诉他们说我们怀了孩子的事?“
夏娃什么也没说,她没有睁开眼睛。
亚当说:“要是我们能让所有人类重新开始的话,我们的爹妈一定呕死了。”
太阳机会已经升到了头顶上,听来像车声的声音只是吹过附近空地的风声。
财产已经没有意义,钱已经没有用处,地位更是毫无道理。
再过三个月就是夏天了,有一整个世界的罐头食物可吃。那是说如果移民协助小队没有因为她不顺从参与而用机关枪扫射她的话。她可是第一级处理目标啊。结束。
夏娃睁开眼睛,看着蓝色地平线近处的白点。那是晨星,金星。“如果我生下这个孩子,”夏娃说:“我希望她是崔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