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授还年轻
上大学时,金达就养成了早晨锻炼身体的习惯。早年是跑步,现在是打网球。说起身体,金达就拍着自己的一身肉说,胖是胖了点,但都是肌肉,一大块一大块的。今天一早刚进网球场,何老汉就气喘吁吁地跑来放声喊,金教授,金处长,不好了,实验田的玉米被牛吃了,你快去看看。
过几天就要开科研鉴定会,鉴定验收几年心血培育出的这种饲料玉米,请柬已经发出,怎么偏在这时候出这种事?金达愣一下,急步走出网球场。金达虎着脸问何老汉怎么搞的,被吃了多少?何老汉低头吞吞吐吐,一脸哭相,支支吾吾半天不说究竟被吃了多少。
何老汉是金达雇来种玉米的农民,老汉不敢说被吃了多少,看来问题是严重了。玉米在校园实验田区,金达短衣短裤,拿了网球拍,像早晨跑步一样,一会儿就跑到了实验田。
看一眼玉米,金达浑身一下就凉了,本来不累的他大口地喘起了气。
玉米田有二百多平方米,正是玉米成熟期,牛专拣好的吃,所有的玉米棒子都被啃去,连吃带糟蹋,满地狼藉,满地牛屎。玉米棒子没有了,专家来了怎么鉴定?更糟的是还请了电视台和报社的记者。金达一肚子怒火,见何老汉怯生生地走了过来,金达大声问,怎么回事,哪来的牛?!
何老汉专种这一点玉米,干活不多,挣钱不少,一月五百块钱。老汉挣这么多很感激金达,见了金达就问家里有没有苦活儿累活儿。老汉也知道自己是在种科研田,就很小心,很神圣。套袋,授粉,除草,他都按金教授教的去做,甚至连姿势都不敢有所变。看到老汉拿腔作势地干活,人们就笑,老汉仍一本正经地说,这是搞科学研究哩。没想到玉米就要成熟了,却出了这么大的事。老汉哆嗦结巴了半天,才说清是动物场的实验牛吃的。金达问牛哪去了,老汉说,我赶回动物场了。金达一跺脚喊,你傻了,你能干成个啥?为啥不把牛扣住?见老汉哭了,便转身去找王启能。
还不到上班时间,牛圈里静悄悄的,十几头牛吃饱了,悠闲地卧在那里反刍。牛圈砖墙铁门,墙一人多高,铁门也很结实,只是铁门只有挂钩没有上锁。金达细研究铁门,如果将铁钩挂上,牛自己是绝对出不来的。金达看看表,喊几声没人应,想给王启能打个电话,又不知道号码。金达恼着脸找个干净地方坐了,静等王启能到来。
王启能不相信牛会跑出去吃玉米,金达拉着王启能就走,说,不用嘴硬,你看看就知道了。
玉米秆横七竖八倒了一地,事情确实严重了。金达说,你看着办吧,我十几年的心血,就培育出这么个品种,这下好了,一粒籽都没给我留下,真正的断子绝孙,你给我想个办法吧。
金达是学校的科研处长,掌着全校的科研大权,谁搞研究都得让他管,人们巴结都巴结不过来,牛却把人家的玉米吃了,这牛也真是瞎了眼,专摸老虎的屁股。王启能走进田里,找一阵喊,金处长,这里还有一棒完整的。又找一阵又发现一棒。金达也下到田里找,一共找到了六七棒。王启能说,真是谢天谢地,金处长,你也消消气,革命的火种还在,星星之火可以燎原,党在初期也就那么几个人,比我们这几棒子少得多,说发展,很快就红遍了全国。
金达不理王启能的油嘴滑舌,仍恼着脸说,过几天就要鉴定验收,这几棒子能说明个屁,通不过验收,你得给个说法。
王启能赔着笑脸说,你是科研处长,鉴定时请几个哥们儿,吃喝一顿,再发个纪念品劳务费,你让他们说啥他们就说啥,肯定没一点麻烦。现在的问题是怎么保护剩下的这几个棒子,防止让学生煮了吃掉。你看是不是拉个铁丝网围起来,如果围起来牛也不会跑进来。
王启能是牧医系的教授,养了牛用来搞奶牛不孕症的研究实验,因为这个实验的经费是校长助理高佳玉搞来的,所以真正的老板和主持人是高佳玉,王启能只是个负责具体研究的。高佳玉不好惹,王启能也不好得罪。王启能无官无职,但学术上有点成绩,是校学术委员会的委员,谁评教授他都有一票权,金达是副教授,马上就要升教授,过这一关,这时更不能得罪这些评委。但出了这么严重的事情,王启能竟嬉皮笑脸毫不害怕也不检讨,还埋怨没拉铁丝网。金达气呼呼地说,反正我是再没别的办法,我也再不管了。你说得轻松,后天的鉴定会你也来参加,到时你给我解释清楚,不然咱们就找校领导,让学校出面解决。
正是金秋季节,又是周末,王启能给金达打电话,说今晚我请客赔礼道歉,顺便咱们哥们儿也聚一聚,再请谁,请处长大人指示。
反正玉米已经被吃了,吵闹也于事无补,金达正等着王启能主动提出解决问题的办法,在饭桌上解决也是一个轻松而有诚意的办法。金达说,客随主便,你请谁都行,能请个省长市长更好。
高佳玉是办公室主任兼校长助理,学校的车队就归他管,高佳玉打电话叫来一辆三菱越野说,郊区清静,到西郊的逍遥酒家。
坐到桌前,金达仍绷着脸不说话。王启能说,达兄,事情已经没法挽回了,再生气也没有用,今天我不但请你,也请来你要好的同学,不但向你道歉,也向你的好同学道歉,如果需要,我再给你磕个响头,请求你的宽恕。
在座的只有五个人。王启能和高佳玉是老乡加同班,高佳玉又是不孕牛研究的老板,今天实际是他们两人请客。贺小梅和刘立中是夫妻,两人和金达是同班,算是请来的同学。其实大家都是七七级的,往大了说都是同学。金达叹口气说,正在关键时刻,你害我一把,这回你可把我害苦了。
高佳玉说,jī巴,不就是啃了几个玉米棒子吗,又没把你大腿根的棒子啃掉,你犯得着这么小题大做吗?
高佳玉虽说也是正处级,和金达平级,但高佳玉是近臣,又是校长助理,整天围着校领导转,有时能代校长批个文件,就格外牛皮一些。金达说,你站着说话不腰疼,要真把我的jī巴啃掉,我也没这么惨。马上要评教授了,接着就是调工资,咱们都是同学,你们小兄弟一个个都是教授了,我这个老大哥还是个副教授,把我一个人晾在这儿,你说我难受不难受?这次我就指望这项研究了,结果还出了这么个意外。
其实刘立中和贺小梅也是副教授,刘立中的年龄最大,大学时和金达又一个宿舍,两人关系一直不错,请刘立中来时王启能已经说了,要刘立中到时劝劝金达。当王启能安慰说玉米还残留了几个棒子,也能说明点问题,也可以鉴定验收时,刘立中说,启能说的也有道理,坏事可以变成好事,就这样鉴定也有好处。达老弟搞的是饲料玉米,牛舍离实验田有几百米远,牛硬是闻到了饲料玉米的香味,香味让牛要死要活,就像吸毒者闻到了海洛因。牛不顾一切,拼命跳槽,硬是冲破了高墙铁门,奔到了玉米地里。饲料是给牲口吃的,牲口的鉴定更具权威,牛这么爱吃,说明达老弟培育出的饲料玉米是最好的。牛都做了肯定的鉴定,专家还有啥话说?
大家都大声地笑了,都说别看老立老实,其实很会幽默。贺小梅说,他幽默个屁,他是搞食品的,整天不是色味就是口感,他能说出这话,也是三句不离本行。
刘立中留校后,又读了食品科学专业的硕士研究生,毕业后就转到了食品系任教,一心扑在了食品研究上,但这么些年没有一点进展。高佳玉问这次的研究怎么样了,刘立中说我想这次也应该成功了。贺小梅说,他是常败将军,每次都说快成功了,到最后又是一个失败,这世上屡败屡战的人还不多,所以我们的老立也很可爱。
这样一说笑,气氛轻松了许多。高佳玉对金达说,你看,这就叫因祸得福。启能是畜牧方面的专家,老立是食品方面的专家,小梅是农作物方面的专家。启能代牛写份推荐报告,就说这饲料玉米多么好吃,营养又多么高,吃一斤能长多少肉,是世界上最好的饲料,然后盖个牛蹄大印;老立再作个证明,证明吃了这饲料的牛肉有多么好,营养有多么高,口味有多么香,做成牛排有多么诱人,然后再让小梅作个科学鉴定,鉴定这玉米产量多么高,适应能力多么强,生长期多么短,抗寒抗病抗旱能力多么好,这一来,肯定轰动世界,说不定还能获个诺贝尔奖。
金达只好也露点笑,他说,但愿如此,不过,不管咋样,这次评教授,启能和佳玉兄得给我出把力,扶老兄一把。这次评不上,我就没脸当科研处长了。
王启能虽是教授,但是个官就能管他,更别说科研处长了,现在科研处长开口求他关照,王启能禁不住有点高兴。王启能说,举手之劳的事情,你评教授投票时,我举双手赞成,一人顶两票。你实验田的玉米,我明天就找人买铁丝网给你围起来,免得让人偷吃了你再怨我。
高佳玉教的课不多,但科研课题很多,成果也不少,都是他跑来项目经费,然后批发给别人研究,他做研究主持人,现在正在研究的项目就有三四个。科研成果多,又是领导,当然就当了教授。高佳玉一副领导的样子高声说,好了,好了,金达的事情圆满地解决了,到此为止,再不提玉米的事,现在开始喝酒。
事情就这么轻描淡写地算了,金达心里又一阵不满,想说什么又不知怎么说。王启能倒一杯酒说,我敬达兄一杯,感谢达兄的宽宏大量。不管怎么说,咱们都算老同学,我常常想,同学之间就应该互相帮助,互相照应,形成一个整体力量。不打不相识,今天咱们就来个桃园三结义,以后谁有了困难,咱们就互相通个气,没有事也应该定期聚一聚,有问题就解决问题,没问题就热闹热闹。我认为,扎扎实实干工作,快快乐乐过生活,应该是咱们这代知识分子的新形象,你们说我这提议怎么样?
贺小梅说,热闹快乐当然都是好事,但必须得有那个条件,咱们学校不行,人家其他院校的教授好多人都有自己的车了,我们穷光蛋拿什么去快乐?如果你每天都能请客,快乐热闹当然没有问题。
王启能说,我也是穷老百姓,佳玉达兄都掌握着公款吃喝,以后想吃咱们就找他俩。
高佳玉看着王启能心里一阵鄙视。王启能没权没势又想搞出点名堂来,就少不得要巴结点人,奶牛不孕症研究就是从他手里软磨硬泡搞去的,现在又想搞结义巴结金达。高佳玉说,走,转移战场,上二楼跳舞喝酒去。
逍遥酒家是个餐饮娱乐场所,二楼是歌舞厅,高佳玉提了酒瓶,让人将桌上的凉菜拣几个端了,一起来到二楼。
要了一个包厢,几人边喝边看。不少男女搂在一起轻摇慢晃,让人看着心里痒痒。高佳玉站起离桌,贺晓梅也起身跟了上去。两人如鱼入水,很快就没入舞厅不见了踪影。舞厅的灯不仅暗,而且旋转变色,就是面对面,也难辨认出真正面目...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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