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中的桃花
林如冰将行李寄存在了车站,她不愿像难民一样背了行李再回到校园。感觉离开学校很长时间了,回到校园,一切又都是那么熟悉,一切的一切好像就在昨天。前面那栋九号楼,就是她生活了四年的宿舍楼;旁边的八号,当年住了男友牛元庆。楼里有学生进进出出,他们是谁,她一个也不再认识。真是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她们毕业,就有新生住入。想好了要找牛元庆,林如冰又有点犹豫不决。离开学校就再没和牛元庆联系,时间已经过去了一年,他现在怎么样,在不在学校,是否有了新的女朋友,一切都是未知。
还没到下课休息时间,校园里显得有点安静,林如冰感到更加孤独。她真切地感觉到,这个校园已经不再属于她,校园里已经没有了她的席位,她已经成了旁观者局外人,已经成了流浪者闲散客。她突然又怕见到熟人,她真想找个角落躲藏起来。
真是一失足成千古恨。毕业时,包括牛元庆在内的许多同学都去考研究生,她却财迷心窍跟着那个所谓的老板去挣大钱,结果钱没挣到,却惨痛到了今天的下场。
她恨死了那个猪老板。事先不声不响,突然老板领来一帮人,说要破产,将所有的猪能杀的杀,能卖的卖。她感到有点突然,也觉得这样做有点盲目和可惜。她是猪场的技术员,这么大的决定怎么也应该和她商量商量,听一下她的意见。但她清楚,老板是地地道道的小农,天生一副鬼鬼祟祟小肚鸡肠,劝说也不见得有什么效果。她想,反正猪场是完了,由他去吧。她冷眼旁观到中午,和老板一家一起吃饭时,她提出结算工钱,说清了账她就走人。谁知老板却突然黑了脸,咚的一声将碗撂到桌上,说还有脸要工钱,都是你害的,来的时候你说你会科学养猪,我还指望着你发财,结果没一点真本事,手不能拎,肩不能扛,连我老婆都不如。让我亏了老本,还欠了银行十几万,这十几万我不让你赔就是好事了,你还要工钱。她当时惊得张大了嘴。大学毕业前半年她开始跑工作,有几家公司愿意要她,但工资都低得让她失望,这时老板来学校招聘人才。老板说他原是村支书,落选后就自己干一番事业,办了一个猪场。老板说不懂科技不可能致富,他要请一名学畜牧的大学毕业生去当技术员。没有谁愿意到村里去养猪,但城市长大的她却愿意去,因为她看中了月薪三千外加提成的优厚报酬,当然她也相信自己的能力。没想到猪场仍然不景气,干了一年多,只断断续续拿到三四千块钱。她急了,据理力争,没想到老板娘一下跳了起来,一把抓住她的衣领,边拉扯边骂她是婊子,整天勾引她的丈夫。她简直气晕了,一时竟没了反应,愣在那里任由老板娘扯来扯去。拉扯一阵,老板娘将她的被褥全部扔到门外,还在院子里大喊大叫说她勾引她的男人。她明白了,这一切都是有预谋的,是老板一家精心谋划好的,目的就是要赖掉工钱,把她赶走。
林如冰看看表。如果牛元庆去上课,下课还得半个小时。她只好找个台阶坐了。
惨重的打击让她无法平静,但像这样的打击已经不是一次,这次的痛心让她再次想到了三年前的那场心痛。那场心痛像无法愈合的伤口,让她的心时时隐隐发疼。
母亲是毛纺厂的工人,毛纺厂倒闭后,母亲到处找工作,今天这里干一阵,明天那里干一阵,最后还是决定自己干,便在街边摆了个卖酿皮的小吃摊儿。那年暑假回到家,林如冰打算好好帮助母亲干一阵,让母亲轻松一下,也想些办法把生意搞得红火一点。她热情周到,笑脸相迎每一位顾客。顾客落座,她就敬烟递水,问寒问暖,客人如果穿了皮鞋,她就拿起鞋刷,帮客人把鞋擦净。生意果然就好了一些。一天,一位女客人吃出了一个苍蝇。她急忙向客人赔礼道歉,但客人不答应。客人要求赔偿精神损失。她刚要和客人理论,没想到客人一扬手,将那碗酿皮泼到了她的脸上。一向善良的母亲却突然像护崽的母狼,勇敢地扑向了那位客人。母亲和那位女客都脸破血流,最后拉扯到派出所。派出所说打架先罚款,各罚五百元。那位女客毫不在乎,拿出手机便叫人送钱来。母亲却吓得脸都变了颜色。警察说不交罚款就送去拘留。母亲急中生智,一下躺在地上边哭诉边求饶边耍赖,而那位女客却一脸冷笑,一脸鄙视,一脸得意。女客的那副神情,母亲的惊慌和卑微,像雕塑一样刻在林如冰的心里,让她一辈子也不会忘记。拿来了钱,那女人便走了。这一幕让她明白了钱的重要性,也知道了钱不但可以保护人,也可以代人受罚,也可以将道理挤到一边。这就是她要去猪场挣大钱的直接原因,目的很明确,就是为了母亲不再蹲街头卖酿皮。
旧伤未愈又添新伤,她的心缩成了一团,让她喘不上气来。
其实早就该离开那个猪场了。她到来不久就感到不可能把猪场办好。老板以为大学生就有灵丹妙药,有点石成金的本领,不肯花钱买好饲料,也不肯花大价改良猪种,就靠传统的粗粮烂菜,却要求养出膘肥体壮的猪来。世上能有这样的好事吗?
她再次想起临别那天牛元庆说的话。得知她要去养猪,牛元庆一直和她争争吵吵,吵闹到最后,见无法阻挡,牛元庆也彻底死心了,对她的爱也变成了一种恨,临别,他像位指点江山的圣贤,又像一个巫师预言家,说,我告诉你,在有钱人堆里混你才可能成为有钱人,在穷人堆里混,你想挣他的钱,他还想挣你的钱,到头来你不但挣不到钱,你也会变成穷人,如果你不听劝告,总有一天你会穷困潦倒一文不名。那时她竟以冷笑相对,现在看来他还是有点头脑的。现在她突然有了这样一个想法:上了四年大学,达到了一个较高的层次,那么就应该到更高的层次去竞争,这样才可能有更大的进步,可自己竟跑到一个农民的小猪场,林如冰真的后悔得肠子都疼。
同学们考了研究生,仍要上大课,可见现在的研究生要比过去多许多。他们三五成群地涌了回来。几位同学一下看到了她,喊一声都围了过来。这让林如冰有点尴尬。她本想悄悄找牛元庆的。只能怪自己失魂落魄,没细想见面的更多细节。
考上母校研究生的同班同学有八九个,女同学也有四个。突然见面,大家表现得有点惊喜。打量一番,自然要问林如冰的近况。林如冰知道无法隐瞒,但也没有勇气说出真相。林如冰叹口气说,乡村养猪确实没有出息,也干腻了,我想回来,重新换个工作干干。
研究生楼是栋大筒子楼,男女都住在这里。牛元庆还没走到跟前,有同学就喊,牛皮,你看谁来了。
牛元庆一下看到了林如冰,愣一下,然后快步走上来。来到面前,却不知该问什么。大家不管这些,说,老朋友重逢,破镜重圆,牛皮,今天你得请客,要不然,就把你们的好事搅黄。
牛元庆高兴地说,请客没问题,多大点事呀,把所有的同学都叫上,好好请你们一顿。
正是吃饭时间,发一声喊,同学们就聚到了一起。
八九个男女挤一桌吃饭,说笑声,争论声,闹成一片。高小玲却一直冷眼观察着林如冰。林如冰发现高小玲目不转睛盯着她时,有点不好意思,但很快就觉得不大对劲。高小玲的目光并无善意,好像有什么问题隐藏在里面。大学四年,她和高小玲同住一个宿舍,关系还算不错,今天见面,也没说更多的话,更谈不上哪里冒犯了她。她敏感地感觉到,这里面肯定有什么瓜葛,很可能与牛元庆有关。
从林如冰的穿着和气色看,怎么也不像发了财,倒有点像落了难,有点穷困潦倒。见林如冰始终不说话,高小玲故意说,大家难得聚在一起,难得同学中出了个挣大钱发大财的,今天就让林如冰请客,大家不要客气,好好吃一顿,解解馋。
林如冰本能地想避开这个话题,说,发什么财呀,给人家打工也是没办法的事,哪里能发财。
高小玲呵呵一阵笑,然后说,发了财的人反而不敢说发财,这叫真人不露相,露了相,咱们一帮穷学生,哪个不想借个三百五百。
一年来,不知为什么,牛元庆总隐隐约约觉得林如冰到乡下养猪不会有好结果,很可能会一无所获。现在,他一眼就看出她有点落荒而逃。牛元庆急忙说,大家都别争,今天我请客,我给林妹妹接风,你们尽管吃。
高小玲一下冷了脸,然后冲了牛元庆说,我倒忘了,这里还有个傍富姐发了财的牛皮,多危险,差点把一个英雄埋没掉。
大家一下表情丰富,各自一脸神秘,然后有的暗暗偷笑,有的低头不语。
林如冰真切地感觉到牛元庆确实有了问题,很可能是真傍了什么富姐。那么高小玲又为什么吃醋,难道她俩也有什么关系?林如冰一下觉得云山雾海,扑朔迷离,高深莫测。见许多人偷眼看她,林如冰想,现在情况不明,可以说错综复杂,还是装傻闭嘴不参与的好。
高小玲问林如冰回来有什么打算。一股恼恨涌上林如冰的心头:你穷追不舍,我也不能一再软弱。她迎了高小玲挑战的目光,说,我这次回来,也是来考研究生的。
回来不走,事情更加麻烦。高小玲说,你的想法不错,但考研究生并不比挣钱容易,也不是说考就能考上。
林如冰不仅长得漂亮,学习成绩也名列前茅,她要去乡下猪场时,大家都为她惋惜,觉得她把钱看得太重,为了钱要牺牲自己的前程。现在高小玲这样不客气泼冷水,确实有点过分。大家都说考研确实是个高明的选择,高明就高明在先实践,有了经验再考研究生搞研究,理论结合实践,前途肯定一片光明。
高小玲感觉林如冰在硬撑,鸭子死了嘴硬,她想让她服软。高小玲说,林如冰发了财,今天怎么也得表示表示,大家要求也不高,吃点山珍海味,喝点茅台小酒,大家觉得怎么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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