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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我听见雪浓带着哭腔的声音:"妈,你今天能不能不吵?家里还有客人。"
"你给我上去!他也配算是我的客人!我告诉你雪浓,你今后少跟那些不三不四的人来往,否则你死了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我已经过了为一句话就勃然大怒的年龄,我想成熟本来就意味着放弃原则。我平静地坐着,看见雪浓含泪强笑:"慕容,不好意思,我妈妈更年期,她脾气不好。"
我笑笑,"没关系,要不然我们出去走走?"
雪浓显得很紧张,"你是不是烦了?"
我轻轻拍拍她的手,"一点也不烦,是真心话。不过有时候回避也是解决矛盾的好办法。"
雪浓带我走过客厅的时候我看见她妈妈站在桌子上暴跳如雷。我想一定是我记错了,因为客厅里的桌子很高。但无论我如何回忆,总看到这位著名民营企业的总裁在2000年3月28日的下午,在高高的桌子上露出猛兽的表情。
雪浓的家庭纠纷消减了一部分我对财富的自卑之情。在接下来的七个小时里,我们坐在一家叫"圣多克尔"的咖啡馆里,像多年的老朋友一样倾心长谈。我们谈风雪江湖夜的种种轶事,谈边城伤心的死后各自在网路上茫茫地寻找。雪浓说她后来多次进过风雪江湖夜,也想过报仇,但没有我的世界,连复仇都显得毫无意义。我们相对微笑,都感觉到轻松和幸福。
我给她讲我到过的许多地方,讲述高山的雄伟,河流的源长;讲春天芦苇丛中的野鸭蛋,生在冰雪之中的花朵。雪浓痴痴看着我的目光中,有一种难以言说的重量。而雪浓告诉我的,大多是她成长的经历,她怎样上小学、读初中、高中,直到上大学。我开始知道,雪浓生活的圈子小得可怜,她和深山里的娟子一样孤单。所以她认为我不平凡,而她自己非常平凡。"认识你真高兴。"她说,露出白玉一样的牙齿。
雪浓不幸福,她告诉我富有是一种痛苦。在陈述自己的经历时,雪浓表现出与她年龄极不相衬的成熟。她一直表情忧郁,若有所思,这和她在机场留给我的第一印象绝然相反。极少的时候她会露出笑容,显得又纯真又顽皮,像阴霭和北风中的阳光。
雪浓谈自己家世的时候眼里有一种绝望的迷茫。她说了父母这些年的情感变迁,她眼睁睁看着一个善良的女性怎样一点点变成暴君和魔鬼,以及笼罩在这个家庭上空的乌云,雪浓认为这一切都源于财富。"我真怀念十年前的生活,牵着爸爸的手,在公园里蹦蹦跳跳地唱歌,那时我们不富裕,但很快乐。现在我每天回家只能听到争吵和责骂,我有时想,爸爸和妈妈只有死去一个,才能让家里安静,我真的快疯了。"
雪浓没想到这句话会在两个小时后变成事实。第二天的清晨,当法警把一堆不成人形的血肉推上车时,雪浓紧紧抓着我的手,指甲在我手背上掐出深深的血痕。今夜我把这个终生不会消除的疤痕放在唇边,想如果人生可以重来,我愿意永远地、无休止地体会这种疼痛。
2000年3月29日清晨,雪浓悲怆地对我哭喊:"是我咒死了爸爸!我害死了爸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