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二那年是奇怪的一年,文艺队一下没有了人,张大梅早就毕业,童小萌周青凌玲她们也毕业了,礼堂空空荡荡的。而群众文艺正如火如荼,专业团体的人到公园、广场教群众唱演样板戏,也到学校来,就在操场上。工宣队说,全校同学,不管是谁,都可以去学,就用上课时间。
这一年,数学课已经变成了打算盘,物理课是安装电灯,化学课走得更远,是在厕所旁边挖坑,再从纸厂挑来废水,要搞一种化肥。我们就在操场上学革命舞蹈,有唱支山歌给党听、红棉花开红万里、阿佤人民唱新歌、八月桂花遍地开。
那个教我们的县文艺队员,是位舞蹈尖子,相当于我们的张大梅,当然比张大梅更棒,我们知道她叫张逸宁,玉林人。
张逸宁气质很好,业务精湛,却不高傲。我喜欢她。却未能想到,八年后,我会在n城图书馆,我的宿舍,见到张逸宁。很有些凑巧,她跟我的一个文友成了一对恋人,快要结婚了。文友叫黎力,写诗。张逸宁一九七七年从南流县文艺队考上了玉林师专艺术系,琵琶专业。然后她就分在了文化馆,黎力是玉林师专的校园诗人,她崇拜黎力,爱上了他,她比他大两岁,但她死心塌地爱上了他。
我从食堂打来三份饭菜,又炒了鸡蛋西红柿,腊肉青蒜。三个人挤在我的小屋子里,菜摆在椅子上,黎力坐唯一的一张矮凳,我和张逸宁坐床沿。与黎力相比,我更喜欢张逸宁,我给她夹菜,回顾八年前她到学校来教我们革命舞蹈,但张逸宁几乎没有印象了,对她而言,南流县是玉林的地区所属县,是她最终要离开的地方,她在南流县呆了三年,但她的心是玉林的,她记起的,全都是玉林的人和事,她曾到南流镇的中学教过舞蹈么?似乎是有这回事吧。南流县的三年,一闪而过,早就混沌不清了。
她仍然好看。在我看来,她是黎力的公主,他应该把她捧在手心里。事实却完全相反,张逸宁很殷勤,很乖,很不把自己当回事,一吃完饭她就要收拾碗筷,是决意收拾,并不是做样子。她一定要洗碗,她说她喜欢洗碗。我便领她到冲凉房,那里有一个水龙头。她把碗放在地上,蹲着就洗起来,冲凉房很小,没有光,我背对着门口站在她身后,她蹲着的样子很好看,有着专业舞蹈演员的身形,腰小而柔软,臀部滚圆饱满。她很认真地洗着碗,一只一只冲干净,又一只一只擦干。八年前南流镇中学的篮球场上,冬天的阳光在照耀,我们排成两排,张逸宁,那个我们只能远远观看的人,来到了我们的面前,她一个动作一个动作做示范,八月——桂花——遍地开——那个时刻,我们全都成了桂花,盛开在冬天。她纠正我们的动作,手高一点,下巴低一点,桂花开在了我们的手和下巴上,香气馥郁,弥漫到八年后,而这个让桂花开放的人,她正蹲在冲凉房洗碗,光线昏暗。生活使一切面目全非,过去的时光已全部消失。
那两个学期,校文艺队活动衰微,改为以班为单位排练节目,两个班联合起来去工厂演出。样板戏已经普及,又盛行样板戏移植到地方剧种,几乎人人都有了机会。红灯记,它就这样来到了我们班,安凤美,赵细兰,马远征,三人排练一出痛说革命家史。
安凤美这个人,她对一切皆能从容,演一个李铁梅,对她来说不过是一件好玩的事,她的一招一式也都像模像样,不必费心。赵细兰则不同,她是镇上平常居民的孩子,善良,但胆小,长得不错,却从来没有真正的机会。二00五年八月,我在玉林见到了她,赵细兰,她和蒋锦一人骑了一辆旧自行车,穿越大半个玉林,到我住的地方来看我。说起境况,仍不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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