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中了一枪。我刚一愣神就被他用腿腕子别住了一条腿,膝盖一麻,扑通跌在了地下,脸朝下,屁股撅着,样子难看得像一瓣大蒜被人用刀一下子拍扁了。我懊丧极了,这是怎么回事儿?太大意了,竟然被这样一个笨猪一样的人给撂倒了。
我一个鲤鱼打挺站起来的时候,马六猛一转身,嗖地蹿上了墙头,快得像一支射出去的箭。我还没反应过来,郑奎和大光就蹿出了院墙,带起来的风,将旁边的雪都吹散了。我从地上捡起猎枪,一把塞到万兵的手上:“快去追!”万兵嘭地把枪丢到了地上:“枪里没子弹。”我倒吸了一口凉气,这小子好大的脑子啊,他这是早就算计好了呢。我拉着万兵打开街门,嘱咐他把门看好了,万一有什么动静收拾收拾赶紧走,跑远了就给我打传呼,说完,按了按裤腰上的枪,大步追了出去。
刚冲出胡同口,我就看见郑奎和大光一边一个夹着灰头土脸的马六回来了。
马六这下子彻底服软了,气喘得像是在马桶里放屁:“要过年了,别伤了和气。”
我猛抽了他的脖颈一巴掌:“闭嘴吧,你是我亲大爷。”
关好房门,郑奎一脚将马六踹在地下,拽过鞋带就要给他上“指拷”
我拦住了他:“不用了,他的花招全使出来了,后面的让他自己看着办吧。”
马六反着脑袋看我:“张宽,我认栽,让我坐下说话。”
我拉他起来,用毛巾擦干净他身上的泥浆,把他推到炕上坐好,然后把我的枪拿出来,拆下弹夹,把子弹全部卸下来,数了数一共六发,摊在炕上挑了一发最亮的,在身上擦了擦,又重新装了回去。马六看傻了,一个劲地咽口水,话都说不出来了。郑奎不知道我想干什么,站在我身后呼呼地喘气。我倒过枪把递给马六:“来吧,打我,这是你最后的机会。”
“大哥,你饶了我吧!”马六头脑中的那根弦一下子断了,他嚷得万分凄惨。
“怎么,不想要这个机会?”我把枪又往他的手里塞了塞。
“六子,我们对你可是仁至义尽了,”郑奎冷冷地说“本来,我们捏死你很简单。”
“哥儿几个,别逼我啦,”马六出溜到炕下,一把抱住了我的双腿“我答应。”
我淡然一笑,一个一个地往枪里装子弹:“这就对了嘛。你应该理解我们,大家都在‘道儿’上混饭吃,谁也得给谁让点儿路是吧?我知道你也有难处,跟着别人混,生怕回去没法交代,这我理解,可我们也一样啊,我们拿了别人的钱。”
“宽哥,你说错了”马六坐回炕沿,搭拉着脸说“到了这个地步,我也不想跟你‘演道儿’(装)了。说实话,那个买卖是我自己的,不是宗哥的,我跟宗哥的关系你们不知道,不是谁给谁当小弟的关系,我们俩是生死之交这事儿呆会儿我再跟你说。我知道是谁请你们来抓我的,不就是兰斜眼吗?那伙计很‘格路’(古怪),要不然我是不会那么对待他的,你怎么能帮他办事儿?我知道你是为了钱,可那种人的钱你也要啊,不怕恶心着你?不瞒你说,大奎一绑我上车我就明白是怎么回事儿了,我不怕,我知道一定是你们来了,我也知道你不是一个不讲江湖道义的人,何况宗哥还在后面呢,你们杀了我,宗哥是不会袖手旁观的又说远了。不‘磨硌’了(罗嗦),我把斜眼儿的东西还给他,你们让我回家。”
“宗哥说了,让你给现钱,我们不要东西。”我继续“化验”他。
“别闹了,”马六撇了一下嘴“来之前我跟宗哥在一起,他怎么没说?”
“昨天他去我们那儿了,是给一个老朋友庆祝生日,不信你可以打电话问他的朋友凤三。”
“真的?”马六有点相信了,两眼瞪得鸡蛋大。
我感觉差不多了,这小子没什么城府,兴许十分钟就把他肚子里的那点儿货色全掏出来了。我安排大光和万兵出去买酒买菜,特意叮嘱他俩一定要挑最好的买,酒起码也要茅台,没有茅台就买五粮液,都没有就去烟台市区挨家找,天上下刀子也得去。把马六感动得不行,搂着我的脖子就亲,就差放声大哭了,两条胳膊挂在我的脖子上,像献给我的哈达。
喝着酒,马六的话就更多了起来,絮絮叨叨的,要不是急着套他的话,我几乎都要拔腿走人了。他说,宗哥现在是济南黑道上最重量级的人物了,关系网四通八达,没有办不成的事儿,连你们那儿的什么朝阳和蝴蝶都得给他三分面子。然后就罗嗦了很多关于宗哥在江湖上威风八面的事情,最后他瞪着牛眼说:“知道我跟宗哥是怎么认识的吗?说出来吓死你们。”他说,83年严打的时候,他在看守所的一个“狱霸号”里当老大,逢人必“修”再猛的人到了他的手上也得叫爷爷。有一天宗哥进去了,他安排人“审”宗哥的案子,没等“开庭”那几个人就躺在了地上。马六一看不好,抄起马桶盖就往上冲,结果刚一照面就被宗哥放倒了,没办法,马六就掏出一把用汤匙改造的刀子来,还没掏利索就被宗哥夺过去了,马六以为这下子没命了,谁知道宗哥直接把刀子插在了自己的大腿上,鲜血淌得像喷泉。从那以后,大伙儿全服了,拿他当了神仙。
这么猛?我不由得佩服起宗哥来,这样的人做这样的事我相信,这属于一个有脑子有魄力的人。以后我一定得跟他交往交往,兴许将来成了铁哥们儿,互相之间有照应着的时候。看着马六略显沮丧的脸,我的心里多少有那么一丝尴尬,摇着头笑了笑:“好了六子,咱们还是谈谈这事儿怎么处理吧。你扣斜眼儿的货能值多少钱?我的意思是,你把它折合成现金给我打到帐户上,然后把他的货处理了拉倒,我不愿意再搀和这事儿了,太麻烦,再说,年根也快要到了,你说呢?”
“行,说说你的帐号,”马六回答得很痛快“一万五,多了没有,不信你可以去济南看看。”
“好,喝完了酒你就给济南打电话,马上汇钱。”郑奎插话说。
“不喝了,这就走,我办事儿不拖拉。”马六急匆匆吃了几口菜,就要下炕。
“六子是个好兄弟,你这样我还真不好意思了。不着急,先喝酒,喝完了我们送你去车站,让你回家过个轻快年,”我让郑奎给他记了个帐号,接着说“六子,你回去以后,马上把钱给我打过来,让我给斜眼儿一个交代,至于以后的事情到时候再说。我向你保证,只要你守信用,我以后绝对不会找你的麻烦了。我觉得你这个人挺实在的,以后看得起我就经常联系,也许将来咱们就是亲兄弟了。记着替我跟宗哥解释解释,大水冲了龙王庙啊这叫。让宗哥有时间去找我玩儿。”
马六反倒不急着走了,把面包服一脱:“今天不走了,我要跟弟兄们喝个痛快!”
我示意大光和万兵收拾桌子,合衣一躺:“送他走,我要睡觉,太累了。”
我做梦了,梦中我又一次飞起来了,在云彩做的水里游泳。突然,我发现前方有一块锦绣之地,那地方山花烂漫,彩蝶飞舞,漫天飘着花花绿绿的钞票,成群的仙女在河边嬉戏打闹。郑奎他们送完马六回来的时候,我正在跟仙女们**,郑奎把我推醒了。我很不高兴,真想揍他两巴掌,你就不能让我收拾几个仙女再喊我起来吗?郑奎说,马六上火车的时候哭了。
回来的路上,我把刚才的梦境告诉了郑奎,我眯着眼睛说,真过瘾啊大奎,那个地方清净得很,除了成群的美女,没有别人打扰,天上下着钞票,交通也方便,出行都坐云彩。郑奎难受得用脑袋直磕方向盘:“吹吧吹吧,好事儿全是你的。”
我郑重其事地说:“当神仙不可能,但是等我有了钱,我还真想找这么个地方住着呢。”
郑奎说:“我也想啊,谁愿意整天干这些提心吊胆的勾当?连孙朝阳和凤三那个级别的都快要完蛋了呢。”
我告诉他说,有一次我看见凤三了,凤三蔫得不成样子,好象是被蝴蝶给折腾的。
郑奎嗯了一声:“有可能,你还没出来的时候我就听说了,蝴蝶‘滚’过他一次。”
“蝴蝶确实够猛烈的。不提他了,”我把枪给他掖在裤兜里“这是你原来给我的,现在还给你,我暂时不需要了。过了年你找个地方再置办两把,装备一下兄弟们,走这条道必须有这玩意儿,等以后咱们真正‘起来’了,就不玩儿这个了。”
“想那么远干什么?”郑奎咬了咬牙“起码应该先把家冠处理了再说。”
“这事儿我没忘,等他出来再说吧。大奎,老疙瘩那边你都安排好了?”我换了个话题。
“我给了他一千块钱,让他出门暂时躲几天,估计马六暂时还想不到他的头上。”
“马六这边没什么事儿了,我害怕宗哥去找他,毕竟宗哥跟咱们不熟悉。”
“不会出什么问题的,老江湖都很油,为这么点儿小事再起纷争不值当的。”郑奎说。
“说的也是,过了年我想去趟济南,一来见见宗哥解除误会,二来打听打听是谁在背后捣鬼。”
究竟是谁在背后捣鬼?目前看来,这个人的如意算盘暂时落空了,他没想到会是这么个结果。我断定,他一定是想借宗哥的手除掉我,然后抢占我的地盘,最起码他也是想出一口恶气我在心里直想笑,伙计,你到底是哪位?想害我你直接来嘛,干这事儿多让人瞧不起?我打定注意,过了年我就去一趟济南,亲自跟宗哥谈谈,问问这个人到底是谁,即便是宗哥不告诉我,起码我也应该听出点儿端倪来,等着吧伙计,有你难受的时候,我不**,你是不会喊我爹的。
郑奎把车开得飞快。不知从什么地方刮来的砂雪,忽忽地往风档玻璃上砸,车带起来的风又将它们哗地吹散,它们毫不气馁,迎着下一辆车又扑了上去,给人的感觉就像是一帮红了眼的劫匪,蛮横而又执著。因为过于细碎,它们没有落脚的地方,风可以随意地将他们从任何角落吹起来,吹到天上,吹到沟渠里,甚至吹到任意一个看不见的黑洞里去,于是它们挣扎,随着风漫天飞舞,扑向一切它们感觉比较塌实的地方,前仆后继,无所畏惧,直到太阳出来,将它们融化。
车载收录机里,崔健在扯着嗓子声嘶力竭地唱:
我要从南走到北我还要从白走到黑,
我要人们都看到我但不知道我是谁,
假如你看我我有点累就请你给我倒碗水,
假如你已经爱上我就请你吻我的嘴,
我有这双脚我有这双腿,
我有这千山和万水,
我要这所有的所有但不要恨和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