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斜眼哈着一嘴白气从门缝挤了进来:“大宽你好利落的身手,一眨眼就没影儿了。”我哥点头示意他坐下,冲哀怨地瞪着他的林宝宝一挥手:“你先回屋,我们谈点事儿。”林宝宝不动:“张毅,我还是那句话,我和来顺不能没有你。”我哥猛地绷紧脸,一松气,笑了:“好好好,我听你的哈,这话说的,还不能没有我呢,跟‘刑场送别’似的。”林宝宝伸出手拢了拢散落到脸上的头发,双手抱在胸前静静地看了我哥一会儿,眼圈忽然红了,我哥刚要发怒,她一扭头进了里屋。
“老斜,你再把刚才去医院的事情说一下。”我哥把抽了一半的烟递给兰斜眼,轻声道。
“那好,”兰斜眼接过烟,抽两口,咳嗽几声说“我去是去过了,就是没敢太靠前,里面全是警察。”
“你怕什么,”我哥把烟灰缸推到兰斜眼的眼前,微微一笑“难不成你也干了犯法的事儿?”
“我都对你说过了,”兰斜眼瞥我一眼,嘴唇有些哆嗦“那什么扬扬在我家等过大宽。”
“哦,”我哥摇了摇手“你是个仗义人。大宽你别瞪他,我什么也不知道。”
难道我哥知道我给林志扬钱的事情了?难道他知道我的钱是怎么个来历了?我的胸口忽然有些发紧,躲闪着我哥锐利的目光,嗫嚅道:“扬扬确实来过他没有时间过来看你,在兰哥家坐了一会儿就走了。”兰斜眼接口道:“是啊是啊,扬扬走得很急促,连我都没来得及道别呢。”我哥把脸转向兰斜眼,轻描淡写地笑了笑:“我说过,我什么也不知道。”
“对,一哥什么也不知道。难受”兰斜眼站起来,狗咬尾巴似的转着圈儿拽屁股后面的棉裤,棉裤被雪水润成了一块尿布,瘪尿脬一般挂在屁股后面。他抬头白了窗户一眼,秦烩似的撅着屁股跪在凳子上,喃喃自语“扬扬很可怜啊,瘦得脱相了都,也不知道这阵子他是怎么过的咳,你瞧我这张嘴!我还没说完刚才这事儿呢这不,我去了医院,急诊室外边全是看热闹的,警察挡着不让进去。我就藏在人群后面往里看家冠死人一样躺在皮子床上,一只眼球耷拉在腮帮子下面,满脸全是血沫子。后来他被推了出来,呼啦呼啦地往手术室跑。警察不让大家跟着,往后轰。有两个警察把郑奎抓了,郑奎的身上也有血,好象是跟家冠一起挨的那小子我熟悉,我同学郑建国的弟弟,也是个‘二亡种’(不要命的人)。我听说郑奎打小就不‘正调’,上小学的时候就敢打老师,上初中的时候把一个同学从楼上推下去,被学校开除了”
“别那么罗嗦,你是怎么知道家冠是被钢子给挖的眼?”我哥打断他道。
“我胆小啊,看见警察抓了郑奎,就不敢往前挤了,我怕警察问我扬扬”
“脑子别乱飞,说正事儿!”
“这就是正事儿啊,”兰斜眼的眼球忽悠两下,一下子不斜了,脸色也黄了“真可怕啊我看见警察摁着郑奎,郑奎撅着腚反抗。他真有劲,两个警察摁不住他,他从后腰上拽出一把菜刀,躺在地上乱砍,一个警察的裤子都被他给砍破了,露着血呼啦的肉。他还喊呢,谁上来谁就死,我兄弟死了,我也不活啦!这个场面谁敢看?我就跑了。跑到楼下遇见了胖子,胖子说,今天早晨他们正在四季春饭店吃早饭,门口就停了一辆大头车。家冠‘鬼’啊,什么也没说,一步就蹿上了后窗台,还没等往下跳就被钢子一把摔了下来。钢子举着一把枪,顶在家冠的脑袋上想要搂机子,家冠把脑袋往枪口上顶,嚷嚷着让他打。钢子把枪收了,用膝盖压着他的脖子,两只手抱着他的脑袋后来家冠的眼珠子就出来了。郑奎他们反应过来,一齐往上冲,被钢子的人一阵乱刀砍散了家冠不知道自己的眼珠子没了,爬起来想要跑,被钢子的几个兄弟又砍翻了。家冠缩在墙根里喊,一哥饶不了你们的,钢子说,别跟我提什么一哥,谁再没有数,谁就是一个死”
“这些话都是胖子告诉你的?”我哥的脸色很难看,但是看不出表情。
“是胖子说的”兰斜眼仿佛还沉浸在那个血腥的场面里,两眼乱窜,脸黄得像是贴了一张黄表纸。
“胖子不是王东的人吗?”我哥把脸转向了我。
“以前是,现在他不跟王东了,王东瞧不起他。”
“我知道了,”我哥使劲皱了一下眉头,砰地吐了一口痰“怪不得前几天他老往我这边出溜呢我听说这小子‘口风’不正?妈的,好好的一个下街,楞让这帮‘迷汉’给‘造’坏了”我哥瞪眼看着兰斜眼,表情有些厌恶“郑奎呢?你来的时候郑奎也被警察抓走了?”“押上了警车,”兰斜眼讨好地往我哥身边凑了凑“押他下来的时候我看见了小唐,就是你那个一起下过乡的警察叫什么来着?唐向东?对,就叫唐向东!他看了我好几眼,我怕他连我也抓,就溜了。”
我哥怔了一下,刚刚舒展开的眉头又缩紧了:“他调到区刑警大队去了这事儿不小啊。哈,再大的事情也压不倒我!这一切全是我引起的,我必须负责到底。妈的,别以为我不知道,钢子是洪武的一杆枪,他这是要跟我开始了呢。”我哥舒一口气,张眼望着窗口上方渐渐黑下来的天空,用力捏了一下拳头,拔下粘在兰斜眼嘴唇上的烟头,问“我让你去找大宽的时候,胖子去了哪里?”兰斜眼想了想,茫然地摊了摊手:“我吓糊涂了,他什么时候走的我不知道好象他也看见了唐向东,跟我一样也溜了哎,一哥,你是不是不放心胖子?怎么老提他?”我哥歪了一下嘴巴:“我对谁都不放心。好了,你先回去吧,老实在家呆着,有事儿我会找你的。”兰斜眼抓起桌子上的抹布擦了擦屁股:“我这就回家要过年了,我可不想搀和什么事儿”丢了抹布冲我哥翻了一串白眼“一哥,你得听兄弟一句,办什么事情都得在脑子里过一过。”
“谢谢你兰哥,”我哥笑着摸了一把兰斜眼的肩膀“你回吧,我有数。”
“你得想想宝宝和来顺,还有大姨和大叔”
“走吧走吧,”我哥推了他一把“别喊你声兰哥你就‘扎煞’,你有资格跟我这样说话吗?”
“那我就不说了,”兰斜眼走到门口,猛一回头“一哥,要过年了,站住了‘碗儿’!”
“你放心,洪武在我的眼里就是一个屁,放不放我说了算。”
林宝宝抱着来顺从里屋出来了,不靠前,斜倚着门框看我哥,眼睛里全是幽怨。
我哥微垂着头,翻着眼皮看了她一会儿,扑哧笑了:“看什么看,不认识了?”
林宝宝不说话,依旧看他。
我哥扑拉一把头发,说声“这个人傻了”一拍我的肩膀:“你先回家吧,这几天不要出门,道理我就不说了。”
我走到林宝宝身边,掀起盖在来顺头上的棉被,摸了摸他滚烫的额头,问:“来顺又感冒了?”没等林宝宝开口,我哥闷闷地嘟囔了一句:“这小子整天这样,备不住哪天就死了。”林宝宝狠狠地剜了我哥一眼,收回目光冲我笑了笑:“没事儿,他的体质不大好,经常这样,睡一觉发发汗就好了。你回家吧,我跟你哥好好谈谈。”我回头对我哥说:“斜眼儿说得没错,你不要太冲动了。”我哥横一下脖子,反着手挥了挥:“我知道,你先回家吧,别担心我,这点小事儿不值得你心事。”
外面的雪已经停了,满眼全是白色,饭店门口的栗子锅被雪覆盖着,就像一座座小山。走上大路,我听见饭店里响起一声桌子碎裂的声音,似乎是我哥用拳头砸开了桌面。我该干点儿什么?我是不是应该跟在我哥身边,义无返顾地沿着他曾经走过的路冲杀下去?这时候我才知道王东对于我的重要性,现在我的身边可真的没有几个知心兄弟了我后悔在这之前没有听从王东的建议,打几次漂亮的架,然后拉起一帮兄弟,做这帮兄弟的老大不行,我必须去找一下王东,大小他的身边还有几个生死兄弟,他可以把他们拉出来跟我一起去帮我哥砸沉了洪武。可是我哥能让我帮他吗?我的脑子有些迷糊,他不希望我跟在他的身边,他不希望我跟他做一样的人,我知道他很孝顺,他希望我呆在我爸我妈的身边,安慰他们,保护他们不受别人的侵扰我哥曾经说过,混社会的人,首先要把自己的亲人安顿好,不然最受伤的是自己的亲人。
宝宝餐厅的大门砰的一声被踢开了,我哥穿着一件军用夹袄,风一般冲到门边的一辆落满雪花的自行车旁,跳上去,猛蹬两下,呼啦一下消失在一片白色里。我犹豫一下,返身回了饭店。林宝宝失魂落魄地坐在墙角的一只马扎上,眼前是一张破成碎片的桌子,来顺在一旁吃着手指,一声不响地看她,泪水把他的脸拉出两道痕迹,像是用铅笔画上去的。我抱起来顺,默默地坐到了林宝宝的对面。林宝宝抬起头,瞪着空洞无神的眼睛看着门口,幽幽地说:“你哥走了,他可真浑。”
我知道我哥不会那么冲动,他不会在这个当口去找洪武,他一定是联系他的那些兄弟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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