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岸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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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前,我根本不知道什么是绝望。可当时,几天前,我有了体会。我觉得世界突然变得灰溜溜的、黯然失色,我对一切的一切全都无动于衷,喉咙里憋得难受,心想全完了,毫无出路,无可挽救。因为我把我们全家的票证都给丢了,而局里的人是不会相信我的话,给我补发的,到黑市上去买我们已无能为力,偷呢,我真不愿去偷,而且,给这么多人去偷也不可能。妈妈,爸爸、两个大孩子卡尔和格莱特、我,还有那个还在吃奶的小不点儿。母亲配给卡和爸爸的重劳动配给卡都绐丢了,全丢了,整整一包,我在电车上突然发觉东西丢了,根本没有去找,也没有去问人。反正也是白费气力,我想,谁会把捡到的票证交出来呢?而且是那么多,有母亲配给卡和父亲的重劳动配给卡

    这时,我明白什么叫绝望了。我提前好几站下了车,马上向莱茵河走去,我想去投河。可是,当我来到光秃秃、冷清清的大道上,看到平静的灰色的河水,我就想,投河自尽并不简单,不过我想要这么做。我想,这一定要好久好久才能死去,面我却愿意迅速突然地死亡。反正我是有家回不去了。妈妈会简直毫无办法,爸爸会狠狠揍我一顿,并且会说,真丢人,这么一个大小伙子,快十七岁了,什么都不会干,连黑市交易也不会,这么一个大小伙子,叫他去排队买猪油,竟把全部票证都丢了。猪油也没有买到。我排了三个小时,猪油都卖完了。不过,爸爸妈妈那里也许很快就会过去。只是我们没有什么可吃的了,没有人会给我们什么东西。经济局的人会嘲笑我们,因为我们已经丢失过几张配给卡,我们早就没有什么东西可以变卖了,而去偷呢,给那么多人去偷是不行的

    不,我必须跳河,因为要扑到美国佬又大又重的汽车下去,我可没有这个勇气。有许许多多汽车沿着莱茵河行驶,可林荫大道上一个人影也没有。街上光秃秃、冷清清的,从水流湍急的河上吹来一股阴冷的寒风。我一直向前走去,之后我自己也感到奇怪,我很快就已走到林荫大道的尽头。树木在我身旁一闪而过,像一根根短棍一样倒下消失了,我不想回头一看。我就这样很快地跑到林荫大道的尽头,那儿莱茵河河面变得开阔一些,有一个停靠游船的码头,再过去一些就是那座已被炸毁的桥梁。那儿也没有一个人,只是在那前边的游船码头上,有个美国兵坐在那里看着河水。他蹲在那里,样子很滑稽。他坐在自己的脚后跟上,坐在石头上大概太冷了,于是他就这样蹲着,把价钱很贵的香烟头往水里扔。我心里想,每个烟头都相当于半个面包。也许他根本就不会抽烟,可是美国兵全都是香烟抽到四分之一,就把余下的一截扔掉了。我知道得一清二楚。这家伙真不赖,我心想,他肚皮不饿,没有丢掉配给卡,每扔一个烟头就等于把三马克七十五芬尼扔进了阴冷的灰蒙蒙的莱茵河。我要是他的话,我想,我就坐在火炉旁喝咖啡,不会蹲在寒冷的莱茵河畔瞅着污浊的河水

    我继续跑,是的,我相信我是在跑。关于那个美国兵的想法在脑海中匆匆闪过,我非常羡慕他,我对他羡慕得要死。后来我又往前走或往前跑,我记不清了,一直到那座炸毁的桥边,我心想,从上面跳下去就万事大吉,很快就会完事。我曾经读到过,慢慢地走到水里去淹死自己是不容易的。必须从高处跳下去,这才是上策。于是我就向断桥奔去。那儿没有工人。也许他们罢工了,或者是因为天气寒冷,没法在室外的桥上干活。后来我再也没有看到那个美国兵,我根本就没有回头看。

    不,我想,毫无办法,毫无希望了,没有一个人会把那些票证补发给我们,那也太多了,爸爸妈妈,两个大孩,小不点儿和我,母亲配给卡和父亲的重劳动配给卡。不能再犹豫了,快跳河吧,这样他们至少就少了一个吃饭的人。天气很冷,在莱茵河边的林荫大道上,寒风呼啸,光秃的树枝从夏天长得那么漂亮的树上掉落下来。

    爬上断桥很吃力,他们把桥面的沥青残余敲掉了,只剩下空架子,上面架设了一条小铁路,大概是用来运走瓦砾的。

    我小心翼翼地向桥上攀登。我冷得要命,并且害怕摔下去。我还记得清清楚楚,当时我想,你既然想要投河自尽,却又害怕掉下去,这可真是荒唐可笑。要是从这儿摔到马路上或废墟堆上,你也是死,这不很好吗,你不是想死吗?可那完全是另一码事,我说不出来,我就是想跳河,不想摔得粉身碎骨,我想,那样会非常痛苦,或许一下子还死不了,而我不愿有痛苦。于是我就小心翼翼地爬上光秃秃的桥,一直到前面、最前面铁轨伸到头的地方。我站在那里看着汩汩地流淌的混浊的河水,我站在最前头。我一点儿也不害怕,只是感到绝望,我突然明白绝望是件好事,绝望很甜蜜,没有什么,它什么也不是,一个人对什么都无所谓了。莱茵河水挺高,混浊阴冷,我朝着水面看了好久,看到那个美国兵一直还蹲在那儿,而且确实把一个昂贵的烟头扔进水里。使我感到奇怪的是他离我这么近,比我想象的要近得多,我再次扫了整条光秃秃的林萌大道一眼,然后又突然向莱茵河看去,昏沉沉地只觉得天旋地转,之后我就摔下去了!我只还记得,最后片刻我想到妈妈,也许我一死比丢掉票证更糟糕,全部票证父亲和母亲的,两个大孩的,小不点儿的,母亲配给卡和父亲的重劳动配给卡,还有是的是的,还有我的配给卡,而我却是个只会白吃饭的窝囊废,连黑市交易也不会

    我蹲在污浊的莱茵河边盯着河水出神,肯定已有一个小时了。我老是想到那个金发婆娘格特鲁德,她已把我弄得神魂颠倒。该死的,我一边想一边把我的香烟吐到莱茵河里,跳下去,跳进污泥浊水,让河水把你冲走冲到荷兰,是的,然后再嗯,冲进运河,直到留在海底深处。周围没有一个人,河水把我弄得神魂不定。我记得很清楚,那是河水,心里老是在想那个漂亮女人,她不想要我。对,她不要我,我完全清楚,同她决成不了事。河水使我摆脱不开,叫我心烦。该死的,我想,跳下去,你就永远摆脱了这些该死的娘儿们,跳下去,跳下去

    这时,我听到有人像发疯似的沿着林荫大道奔跑。我从来没有看到过有人这样奔跑。他是在奔向毁灭,我一边想一边又朝水面上望去,可是岸上那阒无一人的林荫道上的脚步声又叫我举目向上看去,我看见那个男孩奔上断桥,心想准是有人在追捕他,但愿他能逃脱,不管他是偷了东西还是干了什么事。

    一个瘦高个男孩,跑路的神态像是神志不清似的。我又向水面上望去,跳下去,跳下去,跳下去,该死的,你还等什么,快跳下去,耳边响起悄悄的声音你永远不会得到她,永远不会,跳下去,让污泥浊水把你送往荷兰,该死的,我把第三支烟吐进水里。

    天哪,我想,你在这个国家里干啥,这个国家简直疯了,人人都只是想弄到香烟。这个可怕的疯狂的国家已没有桥梁,没有色彩,根本没有色彩,该死的,只有灰色。人人都忙忙碌碌,天知道为什么。这个婆娘,这个长腿的疯女人,你永远也得不到,即使用一百万支香烟也得不到她,该死的。

    可就在此时,我听到那个神志错乱的男孩爬到上面桥上去了。铁架在他那钉有钉子的靴子下发出低沉的声音,这个疯孩子一直爬到最前头,站在那儿,站了老半天,也盯着灰不溜丢的浊浪看,我突然明白了,并没有人在追捕他,而是他该死的,我想,他想投河!我大吃一惊,眼睛只是看着这个疯男孩安安静静、一声不响地站在上面断桥上,心里以为他有些动摇

    我把第四支烟自动地吐进莱茵河,眼睛一直不离开上面那个人,我的心凉了半截,吓得要死。这个男孩,这个半大小子,他究竟会有什么苦恼?我想。失恋的苦恼,我想,我至少以为自己笑了,我不知道是否如此。这个半大小子会有失恋的苦恼么?我想。河水沉默不语,一片沉寂,我相信自己听得见上面那个男孩的呼吸声。他一直还默默地一动不动地站在断桥上。该死的,我想,不能这样,我想喊,可接着我想,你会使他受惊的,准会使他坠落。周围显得格外静谧,我们两人孤零零地在这个世界上,对着灰不溜丢的污浊的河水。

    后来,天哪,他盯着我,确实盯着我,我一直还坐在那儿,一动不动,扑通,那个疯子果真掉进水里啦!

    这时,我真的清醒了,该死的,我立刻甩掉上衣和帽子,纵身跳进冰冷的河水游起来,非常困难,幸好水流把他向我冲过来。接着,他突然又消失了,沉到水下,该死的,我的鞋子灌满了水,像铅一样吊在我的脚上,我的衬衣也像铅一样沉重,河水很凉,冰凉,那个男孩已无影无踪了该死的,我便游起来,接着踩了一会儿水,大声喊叫,是的,我大声喊叫该死的,这时那个男孩浮上来了,他已经顺流而下漂了一段路,我未曾想到水会流得那么湍急。现在,当我看到这团无生命的东西在灰色污水中漂流,吓得我身上发热,该死的,我追赶他,离他不到两步远,那头黄得耀眼的头发已看得分明,这时他又不见了,干脆消失了,该死的可是,我只是频频点头,老天爷,我抓到他了

    世界上没有人知道,抓到他时我浑身顿时感到多么轻松自在。就在莱茵河中间,只有冰凉灰色的脏水,我像铅一样沉重冰冷,可我却感到轻松起来。我已经不再感到害怕了,这已经过去了我侧身拽住他,慢慢横渡过河向岸边游去,使我感到奇怪的是,岸离得多近啊该死的,我已顾不上感到寒冷和唉声叹气,尽管我难受得要死。我喝了不少水,脏水叫我恶心得要吐,但我好好地喘了一口气,然后抓起他的双臂来回摇动,摇呀,摇呀,始终合乎规范,而我身上变得十分热起来岸上连个鬼影子都不见,没有一个人看到这桩事情。后来,男孩张开眼睛,该死的,一双像儿童一样的天蓝色眼睛,天呀,他吐出水来,吐个不停该死的,我想,这孩子肚子里难道除了水就没有别的东西?可除了水确实没有其他东西,他觉得还应当笑一笑,这孩子竟向我微笑

    这时我觉得冷得要命,因为身上还穿着湿衣服,我想,你会生病的,而他也浑身哆嗦,好像一只猫在呕吐。

    于是,我把他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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