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你吃菜呀!”他把洋葱条儿夹到她的饼子上,爱抚地说“吃饭就踏踏实实吃饭,甭三心二意的。”
“呀”她慌忙接住他递过来的洋葱条儿,吞进嘴里,脸微微红了,眼里罩起一缕妩媚的雾一样的气色“你今日怎么了?”
“我今日觉悟了!咱俩应该平等”
“咱们本来就是平等的。”
“不不平等!”
“我可没觉着什么不平等!”
“你对我照顾不简直是服侍”
“女人就该这样嘛!”
“传统观念!”
“我听广播上说,要关心科技人员”
“那是针对社会上蔑视知识的偏见讲的!在咱们家里,应该完全平等。”
“那好,你来烧锅撩灶,洗衣管娃儿哈呀,像啥样儿嘛!”
“咱们搬到市里去住,下班了,谁回来早了谁做饭,星期天一块洗衣服,就该这样。你甭笑”
“城里的男人都这样吗?”
赵鹏还没来得及回答淑琴的话,一阵咚咚的捣蒜似的脚步声响进院里,十五岁的儿子蹦进来,迟疑一下,就从淑琴手里夺下筷子,娇气里带着蛮横,不满地斜瞅着母亲说:“你们在家吃饭,叫我给你在场里吆猪吆鸡”
淑琴不好意思地盯一眼赵鹏,从盘儿里拿起一块饼子,递给儿子,爱抚地笑着说:“妈正准备去换你哩!”
“你呀”赵鹏笑着说“净是培养大男子主义!”
“爸吔!”儿子毛毛这才记起他的使命“厂里来人找你哩!”
“谁?在哪儿?”赵鹏忙问。
“我不认识。一个大胡子司机,车在村口停着。”
正说话间,门里走进一位中年人来,赵鹏一把握住他的手,正是厂里的小车司机老孟,连忙招呼他坐下吃饭。
“厂长叫我来请你,赶紧回厂。”司机老孟也不客气,抓起一块饼子就吃,急火火地说“外商十点钟到厂,洽谈订货哩!厂长怕让洋人给糊弄了,叫我赶紧来找你。厂长说,要是损失了麦子,厂里包赔”
“什么话嘛!”赵鹏站起来,忙问“外商怎么提前来了?原说”
“提前来了,我也不清楚为啥。”司机说“搞得咱杨厂长措手不及。昨天晚上接到局里电话,本想连夜来找你”赵鹏点点头,没有说话,要是昨晚老孟来了,那简直是紧上加紧哩!他的淑琴在暴雨中抢收麦子累得昏厥,屋里乱得一团糟。
“给我换一身干净衣服。”赵鹏说“我要跟洋大哥谈生意,穿这身衣服,会把人家吓住的。”
“厂里已经准备下一套西装了。”司机老孟说“昨日晚上,到西安城里买下了几套西装,工人打扫了半宿卫生你换不换衣服没关系,倒是该刮一刮胡须了。”
赵鹏接过淑琴从箱子里取出的一套新衣服,换上,对着镜子刮脸。他这时才看出,胡须芜杂的脸腮上,留下高原烈日炙晒和汗水腌渍的明显痕迹,黑了,泛着青色。他给淑琴宽解说:“坡上收完了,河滩的麦子还没熟足,正好有三五天空档。我跟外商谈完了,回来正好跟上收割河滩的麦子”
“你甭管。”淑琴爽直地说“河滩里路平,我能割也能拉运,你放心干你的工作”
赵鹏和司机走到村口,先后钻进黑色的上海牌轿车,开出村子去了。
从车窗里望出去,塬坡上的麦子收获净尽了,偶尔可以看见阴沟的地边残留着一络尚未成熟的麦子,孤零零地长在光秃秃的坡地上,像剃匠在剃过的光脑袋上恶作剧似的故意留下的一撮撮头发。沟壑纵横的南塬塬坡无遮无掩地暴露出来了,给人一种盛宴之后的寂寥之感。从右边的车窗望出去,河川里的麦子密密实实,由绿转黄了。有一处金黄金黄,有一处绿色正浓,呈现出青黄转换时节的多姿多色。杨柳葱郁,雍容优雅地舞摆着给暴雨冲洗得洁净的浓密的叶子。算黄算割的叫声在河川的这儿那儿不时响着,通身金黄的黄姑篓鸟儿从车窗外掠过,飞向河川深处去了。饱溶着麦子成熟时散发的甜腻腻的香味,灌进车窗来,是这样清爽,是这样温湿宜人啊!
土石公路坑坑洼洼,道路泥泞,轿车碾过积水的小水坑,发出泥水飞溅的噼噼啪啪的响声。赵鹏坐在绿色丝绒靠背上,心里慨然感叹了:昨天,像牛一样驮载着麦捆,在坡沟间窄窄的陡峭的小路上,汗流浃背,摔一个跟斗又跌一次跤,一次又一次上坡下坡,想着能空甩着双臂走路就是十分轻松的事了;今天,坐在软乎乎的坐垫上,轿车载着他朝前疾驰对比太强烈了!
南塬和北岭朝后倾倒,河川逐渐开阔,驶过土石公路,轿车在平整的柏油公路上稳稳地飞驶。离开家乡的小山沟,那翻车的强烈印象开始淡出,小推车和被暴雨打湿的麦捆子也渐渐地退避到遥远的爪哇岛去了,劳累得有点憔悴的亲爱的夫人淑琴的脸颊也淡化、消失了。他的脑子里,被一串串的试验数据占据了,他右手捏着烟卷,左手托着腮帮,使他的那些试验数据在脑海的屏幕上复活、映现。他的神情专注而自信,那是拥有充分的专业知识所给予人精神上的一种自信。他现在所集中思考的是,怎样得体、有节地接待那几位即将登门的外商,把自己设计试验成功的产品打入西欧市场,需知西欧的工业市场并不容纳稍微落伍的低能机械,而洋大哥到中国来也不完全是为着友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