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那就喝啤酒吧?"
"再叫两瓶。"
那天晚上我们共喝掉十七瓶燕京啤酒,陆然在我们喝掉十瓶时付过一次账,后来不知为什么又喝了起来。在喝到第十k瓶时他对我说:"敢自杀的人才了不起,其余的全是胆小鬼。"说罢起身去上厕所,我们俩就这么以平均每喝一瓶啤酒上一趟厕所的频率来往穿梭于饭桌和门外一百米的厕所之间,甚是忙碌。
我们从饭馆出来竟然都没有喝醉,于是拦住一辆出租车到我那里,一进门陆然直扑洗手间,我随手放上一盘斯汀的磁带,正是那首我是一个在纽约漫步的英国人,陆然进来后往椅子上一坐,对我说:"你还像以前一样爱听斯汀吗?"
我提醒他:"这是你以前最爱听的音乐。"
"是啊,有一阵儿我特别喜欢斯汀。"陆然若有所思地说。
"那时候我们在一起还喜欢过很多东西,不过是一年前的事儿。"
"一年,一年是很长的时间。"
"干嘛这么说?"
"我觉得,自己已经到了知道厌烦的年龄——当然,这是指对那些简单的东西,所以——我渴了,有没有什么喝的?"
我去厨房冲了一壶茶,端到桌上,给我和陆然一人倒了一杯。他喝了一口,放下杯子。
"我不打算搞音乐了。"
"为什么?"
"这是一个感觉问题,也许,音乐已经无法把我要表达的东西说清楚了。"
"陆然,表达对你来说那么重要吗?连表达的方式也包括在内?"
陆然把茶喝完又倒了一杯。
"如果不表达,那用什么方式表明我存在着?"
"你只须活着就行了,跟所有人一样,他们不是存在着吗?"
"但是,我听不见他们的声音,我不了解他们,我甚至不知道他们,这叫什么存在?这样的存在有什么意义?"
"为什么非要你说的那种存在呢?"
"不为什么。"
"陆然,你一定是掉进形而上的苦闷里去了。"
"不是苦闷,是思考。"
"这是你退学的原因吗?"
"不是全部原因。"
"陆然,我也想摆脱掉周围的一切,我也想过一种随心所欲的生活,我也想"
"不,你不明白我的意思,周文。我不想摆脱什么,而是想冲进什么,究竟是什么,我也说不清楚,这不是一种状态,也不是直觉范畴里的问题,通过阅读各种各样的哲学书,笛卡尔,尼采、黑格尔。斯宾诺莎、海德格尔、巴歇拉尔、庞蒂、福柯等,我发现了很多东西,它们就在我的面前,可当我想接近它们的时候,它们却一下子不见了,一个个白天和一个个黑夜,我疯狂地阅读,疯狂地想着,想着我们生活的这个世界,它就近在眼前,可我却不认识它——"
"所以你为此而痛苦。"
"不是痛苦,而是一种,怎么说呢,是一种,我无法表达——用追求这个词也许合适些——"
陆然的目光盯着被风吹动的窗帘,他好像使劲地想说出什么,可是,他说不出来,我看得出来他在使劲,这是我不理解也无法帮助的陆然,我努力想出一些词句,好让他继续说下去,可我绞尽脑汁也说不出来。这时,陆然把头转向我。
"你怎么不说话了?"
"我不理解你说的那些抽象的东西。"我点燃一支烟。
"不,我想跟你说的不抽象——"
"比如——"
"比如一一、有一句歌词是这样的——我想自由地飞——"
我点点头。
陆然接着说:"现在我就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自由地飞意味着什么呢?凭借的又是什么呢?它指的又是什么呢?"
"也许它是一种状态。"
"那状态又是什么呢?"
"也可以这么解释,自由地飞是一个象征,是思想或行动的某种方式,意味着对世界的范围的探索,凭借的是无边无际的知识,指的是我们的某种探求真理的精神。"
"当然,这么说也行,可是——"
"陆然,我是随便说说,这些问题我无法跟你交流。我想对你说的是,也许你对待生活太认真了,也许,这对你没好处。"
"可是,什么对我有好处呢?"
"我不知道。"
"我也不知道。"
"那你怎么办呢?"
"我看书,学习,试着弄清楚我想知道什么。"
"你住哪儿?"
"我在中关村租了一家农民房,每天去北图看书。"
"干嘛这么折腾?"
"我想不被打扰地学习,学校、父母、朋友——有些对候,这些东西你很难回避。"
"你是个奇怪的人。"
"为什么这么说?"
"比如我,就很难像你那样,随便撒一个大谎,然后就把自己关在一个小屋里读书。对于你,这些被视作理所当然,对我来讲,这就是不折不扣的——疯狂。"
"这样做的结果是这样——我没钱了,事实上,钱的问题并不重要,我知道怎么才能弄到钱,问题的关键是——我找不到一种方式,我自己的方式来和我所关心的问题交流,这是我目前的苦恼。"
"陆然,你真的认为,在普通生活之外,还有更值得追求的东西吗?"
"是,这是我的生活信念,也许我会被普通生活排除在外,但也因此,我也能把普通生活排除在外。"
"这是退学的原因吗?"
"也不全是,你知道,我对上学一直没什么兴趣,那些课程浪费了我不少时间,你瞧,一个人就是从刀岁读书读到刀岁,也不过五十年时间,即使每天读一本书,一年也不过读36本,十年不过360本,五十年不过1800多本,但是,在北图,我发现我想读的书绝不止这个数字,这就是我现在感到心酸的原因。"
我们就这么不停地聊着,一直聊到天光放亮,我们下楼吃了小摊儿上的包子,一人喝了一碗炒肝,陆然在路边拦住了一辆出租车离去,临走时,我问他怎么和他联系,他说,他已搬回中关村那套房子了,电话也开通了,有事可以打电话。我问他愿不愿意和以前那帮人聚聚,他说:"算了。"
陆然走后,我忽然感到一阵悲哀,因为,我不知道以后我们还能不能再混在一起,变幻莫测的陆然总是用他自己的方式来生活,他是那么不可接近,即便我和他谈了一整夜,我仍然无法弄清楚他在想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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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陆然见面一个星期后开始了期末考试,复习课上,我装模作样地坐在下面记笔记,同学中不断有人提出第七章考不考之类的蠢问题,老师照例答道凡是上课讲到的地方都考。我的兜里装着夜袭打印室弄到的卷子,所以在下面并不感到紧张。从容之余,和阿莱去游泳池游泳,晚上在歌厅演奏完毕,伙同阿莱在露天小摊吃点鸡爪子花生米之类的小吃,回家之后用清凉油或风油精涂在被蚊子咬起的大包上,有时我们一起玩新卖的任天堂八位游戏机,从第一代魂斗罗开始玩起,我们两人进步神速,很快,并肩作战时就有了一种搭档的感觉,我们俩人左冲右突,相互接应,经常出现如下对话:"等我一会儿,我把后面那个敌人杀掉。"
"一二三——上!"
魂斗罗一代用了两个星期被我和阿莱打到了头,然后我们开始战人间兵器,这是个单人游戏,通常是一个玩另一个人在旁边提醒,为了作战,我们发明了很多术语,比如我们管倒地射击叫"地躺",管向上跳起后射击后再倒下躲过敌人的于弹叫"跳躲",如此这般前仆后继。
弹贝司让我的左手四只手指长起了茧,游戏机叫我右手拇指也长了茧。
从7月初我们买了游戏机开始到第二年9月我们把游戏机玩坏为止,我们先后打完了沙罗曼蛇,脱狱,超级玛莉,迷宫组曲,异形复活,赤色要塞,霹雳神兵,希特勒复活,松鼠大战,冒险岛,魔界村,热血硬派,以及魂斗罗一到五代,双截龙一到三代,外加几十个类似敲冰块、小精灵之类的小游戏。我和阿莱两人对外号称"24小时雌雄杀手",意思是说凡是到我们手里的不管什么游戏,一律在24小时之内不借助任何攻关秘诀之类的东西打完,实际情况也大抵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