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游廊上站了个约莫十七岁的少女,穿了条粉色的对襟襦裙,披着件月牙白的羽纱长衫,亭亭玉立站着,气质如兰,粉面朱唇有如明珠生晕,正满眼好奇朝她张望过来。
一听到这个声音,原本还在睡懒觉的陆千绯的灵魂一瞬间苏醒过来。
接下来各种浓烈的情绪就开始传达过来!
先是亲近,然后是羞恼,又有点儿生气,各处奔走,扯得她脑仁抽痛,让她差点没崩溃!
正虚弱之际,神思晃动,陆千绯就趁虚而入。
“芸姐姐!”
陆千绯夺走身体,极为欣喜地开了口。千绯脑袋里面也总算是想到了这个人的身份。
是陆家那个唯一对她亲近的庶姐,陆芸。
据说为人极好,体贴温柔,又满腹才华。近来甚至隐隐约约传来消息说,陆芸将会被封为大姜圣女。
她和陆千绯相反,陆千绯是全天下男人避之不及的毒瘤,陆芸却是天下男人梦寐以求的女神。
所有人都生怕陆芸被陆千绯污染了,每每陆芸同她亲近,就有人忍不住捏起一把冷汗。
但是陆芸从来没有因为外人的眼光影响她和千绯的关系,不管是有什么好事,都会想着千绯。
如此品质,更是让外人交口称赞。
世人皆知,陆芸和陆千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陆芸从没放弃过拉扯mèi mèi,可谓是善良仁慈至极。
陆千绯一直都挺喜欢这个姐姐,陆芸名声在外,她难免也会有向往的时候,因而免不了就对陆芸言听计从。
这会儿千绯被挤开,陆千绯欢欢喜喜走上前去,挽了陆芸的手,高兴道:“芸姐姐,今日怎的突然过来了?”
陆芸并未拂开她的手,却稍稍皱了一下眉,看起来就好像是有点嫌弃似的。
她才刚刚练习完毕,现在整个人就好像是刚从水里面捞起来一般,头发湿漉漉的贴在脸颊旁边。
看到对方这样的表情,千绯就忍不住猜测,按照陆大xiǎo jiě的脾气,估计就该生气了。
一贯只有她讨厌别人,没有别人讨厌她的。
而千绯自身现在就好像是被隔断在了一道看不见的屏障当中,不管她怎么努力,都没办法冲破这层屏障回到身体里面去。
她除了旁观别无他法。
经过这段时间的观察,她多多少少是清楚的,灵魂的强烈度取决于一个人的执念。譬如说陆千绯贪玩好吃,在遇到能够满足**的执念的时候,就会跑出来干扰她。
她对于虐白鸩也是有执念的。
有时候千绯能够明确感觉到她手痒想要甩脸色抽鞭子的冲动。
这些“执念”千绯姑且能够抗衡压制,但是现在,陆千绯的“执念”竟然困住了自己。也不晓得这姑娘对她姐姐到底是有什么执念,竟然会这般强烈!
不过出乎千绯意料之外的是,陆千绯并没有对陆芸生气。
这会儿她不过是怔了一怔,然后讷讷地把手给放了下来,松开了陆芸。然后又悄悄往旁边靠了一步。
再不敢往陆芸身边凑了。
陆芸转过头来对她笑了笑,一脸若无其事的样子:“mèi mèi,你刚才在做什么呢?”
陆千绯拨动了一下额前的刘海,神色隐隐约约有些紧张,脸皮上也开始发烫,好像觉得自己做了一件异常丢脸的事情一样:“我……我也没做什么,就是强身健体而已。”
陆芸笑笑:“强身健体是好事,可也别太苛求自己,我瞧mèi mèi最近消瘦了很多,可是有人说你什么了?”
陆千绯摇摇头:“没有。”
听到她的否认,陆芸上下看她一眼,露出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过了一会儿,她才缓缓说道:“我倒是觉得,你以前那样子挺好的。你要知道,我陆氏一族名声响亮,难免会遭到小人嫉恨,背后乱嚼舌根的人不是没有。都说人心隔肚皮,要是有人乱说了你什么,你也大可不必往心里去。”她说着,抚了抚袖子,“你且记着相信姐姐便是,姐姐什么时候对你不好过?”
陆芸神色有些冷淡,陆千绯赶紧低下头,认起错来:“姐姐教训得是!”
陆芸叹了口气,又往前面走去:“mèi mèi,你现在看起来着实是有些憔悴,实在是叫我放心不下……习武一事儿,可是白鸩要求的?”
陆千绯这会儿被她说得臊得很,生怕说出是自己要求的会惹陆芸不高兴,别别扭扭道:“……是。”她不太能说谎,脸上有点红,又欲盖弥彰似的,“他教的。”
陆芸不高兴了:“若果真如此,倒是不知道白鸩安得到底是个什么心思。”
陆千绯抬头看她:“姐姐此话怎讲?”
陆芸冷哼道:“他会做出这般事情来,定然是嫌弃你了。你问问看,这府上待你好的人那么多,谁会觉得你不好看不可爱的?谁会嫌弃你的?倒是白鸩,这般哄骗你,可谓是其心可诛。”
听到陆芸这么一说,陆千绯愣了愣,大约是觉得有点道理,脸上的表情逐渐阴沉了下来。
白鸩竟然敢嫌弃自己?
他以为他自己是什么身份!
他也不过就是自己从外面捡回来的一个玩物罢了!平日里面冷言冷色自己姑且不计较,现在竟然还敢把态度放到明面上来!
若非是陆芸提醒自己,自己恐怕还一直都被蒙在鼓里!
陆千绯双目就好像是笼罩在黑色的风雨之中,礁石危耸,浪潮翻涌,随时都有可能会掀起狂澜!
她定住脚步,腾腾怒火一瞬间燃起!
陆芸转身瞧了一眼,声音温和下去:“怎的了?”
陆千绯后牙紧咬,转身朝着另一个方向走去:“我找他算账去!”
作天作地大xiǎo jiě6
听到算账两个字,千绯直觉要坏事儿,可是陆千绯暴虐的执念,还有对陆芸的执念全部都加在一起,让她绞尽脑汁都没办法离开这个地方!
她能够感受到现在陆千绯心里面的怒火。
估计这段时间,千绯大幅度减少她享受的机会,让她把这一部分憋出来的火气也迁怒到了白鸩的头上!
院子里面没有男性,平日那些个小倌邀宠的时候,自己便会做上一桌好菜。陆千绯贪吃好美食,他们就想方设法做她最喜欢的美味,这样子每日暴饮暴食,不胖才怪。
这段时间千绯一直潜心减肥,一日三餐就交给白鸩来打理了。白鸩给她忌掉了大鱼大肉,每次少荤多素,搭配出来刚刚好。
陆千绯觉得过于寡淡,但是千绯却觉得他手艺不错,吃起来津津有味。
这会儿白鸩已经准备好了她的早餐,见到她过来,就想要说话。不过陆千绯却先一步开了口,脸色阴沉至极:“跪下!”
白鸩微微一愣。
他抿了抿嘴,原本仿佛冬雪初融,带了点点温度的目光缓缓收敛,最后变回了最开始的冷淡。
他没有和她多说任何东西,也没有询问她到底是因为什么事情发起脾气,只是按照她所说的,单膝半跪了下来。
下一刻,鞭子落在了他身上。
因为千绯最近习武的缘故,手上力气大了不少,也不再像是以前毫无章法一顿乱抽,现在陆千绯用了巧劲,指着最痛的法子来抽。
白鸩一声不吭。纤长的睫毛稍稍颤抖,俊秀的脸庞变得惨白,冷汗涔涔,顺着脸颊缓缓滴落下来。
他心里也不知道到底涌上来什么情绪。
自己替她寻来鞭子,她却用来抽打自己。自己教她武功,她却用来对付自己。
也不知道是不是皮肉上面的伤痛顺着经脉血液开始流走四窜,他心脏骤然收紧,又被强行扯开,过了一会儿,竟也分不出到底是心脏在痛,还是皮肉在痛!
千绯能够很明显感觉到陆千绯的情绪,白鸩越是沉默忍耐,陆千绯的火气就越大!眼看着白鸩衣服已经渐渐被染红,她心中越发焦急,倒是陆芸匆匆几步上前,突然张开手拦在她面前。
“千绯!”
陆芸一贯都是管她叫mèi mèi,只有生气的时候才会叫她千绯。陆千绯顿了顿,手上鞭子这才缓缓放下去。
她看着陆芸,有些不解。
陆芸皱着眉:“你若是想要出气,也大可不必这样!白鸩不是你的玩宠,他也是人!你可曾想过,他有血有肉,他也会疼!”
陆千绯怔住。
她本想着抽白鸩一顿,既能出气,又能讨姐姐开心。可姐姐并不领情。
她委屈了:“姐姐,你是帮着白鸩说话么?!”
陆芸深深看了她两眼,不理她,转身去拉白鸩。
陆千绯又急又气又委屈,跺了跺脚,转身就跑!
这都是些什么破事儿?!
大概是陆芸态度让她受伤了,陆千绯不愿意面对,所以让千绯回到了身体里来。
她尚且还在余怒之中。
倘若陆千绯是她这次任务的报复对象的话,她简直都想把她给拎出来抽一顿了!
不知好歹,好坏不分!
她自觉自己不是个好人,做事没有底线且不择手段。但是无辜的人,她也不愿意伤害,在她眼睛里面白鸩就绝对是无辜的人。甚至于可以说是整个院子里面,唯一一个真心对自己好的人。
可偏偏陆千绯却下了这样的毒手!
她头有点痛,也着实是生气!
只是现在事出突然,她也不得不把情绪压下来,仔细思索着。
陆千绯对于美色等等的执念,姑且还可以理解,但是对于陆芸的执念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陆千绯对她这个姐姐可谓是信任到了骨子里,陆芸说什么她就做什么。
她就好像是陆芸手里的提线娃娃,被看不见的线操纵着,连一点自己的思索能力都没有!
偏偏陆芸并不是什么好人。
陆千绯已经习惯性听从陆芸了,兴许压根就没办法判断陆芸到底是好是坏。
但是千绯不一样,她能够感觉得到陆芸的恶意。
两个人之间的相处能够变成今天这个局面,肯定不会是一朝一夕养出来的习惯。
她并不怀疑陆千绯,没人会主动把自己往又蠢又坏里面整,想来还有另外一种可能——陆芸在给陆千绯洗脑。
陆千绯从十二三岁起,性格就缓缓开始发生转变。那么从开始实施,到达到目的来看,恐怕这姑娘还是小女童的时候,就已经被陆芸潜移默化的洗脑了。
那么,陆芸会不会就是这次任务的目的?陆千绯脱离不了陆芸的掌控,所以她要做的事情,是帮助陆千绯脱离陆芸的掌控?
她想了一会儿,重重叹了一口气。
身处迷雾之中,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在她没办法压制陆千绯灵魂之前,最好都不要再和陆芸见面。
免得再发生今天的事。
现在她不知道外面如何,只能在自己房间里面枯坐着。过了一会儿,有小倌端来些吃食,恭恭敬敬递上来:“大xiǎo jiě,您可是还未用餐?”
千绯扫了一眼,他递上来的东西明显都是白鸩做的,想到这一点,她心里就愈发冒火,冷着脸点了点头,示意小倌把东西摆好。
那小倌照做,末了,又说了一声:“芸xiǎo jiě已经告辞了。芸xiǎo jiě说,八月十五会有宫宴,届时她会先过来府邸接大xiǎo jiě您。”
“我知道了。”她点了点头。
八月十五,算下来还有三个月。时间紧迫,只希望这三个月,她能够把陆千绯的灵魂彻底压制下来。
那小厮看样子是准备退下了,
她心里一动,问了句:“白鸩现在如何?”
小厮眼珠转了转,恭恭敬敬道:“芸xiǎo jiě替他上了点药,现在已无大碍。”
千绯挥了挥手:“下去吧。”
白鸩那伤怎么可能会是无大碍。千绯坐了一会儿,因为心里有事儿,往日精美的菜品,这会儿也有些难以下咽了。
最后,实在是抵不过心里的愧疚感,她还是站起身来,决定去看看。
她对陆芸不放心,不晓得陆芸到底是拿了什么药给白鸩,所以自己翻箱倒柜找出来一瓶金创药,然后往外面走去。
白鸩房间便在旁边。
这会儿他人应该是在里面。
但是屋子十分安静,不知道他是不是正在休息。
她不太敢进入打扰,又担心态度突然间的转变会让别人起疑,因而站了一会儿,只是把金创药放在了他门边,又过去关了院子的大门。
今天她没心情去应付那些男宠。
千绯回屋后没多久,白鸩就发现了门边放着的药。
这东西他可是一点儿都不会觉得陌生,是曾经有段时间,陆千绯腿上跌伤了,自己想办法替她寻来的药。
他看了那药一会儿,脸上表情十分复杂,心底也免不了一阵苦笑。
他给她的东西,不管是好的还是坏的,她都还给了自己。连他自己都不清楚,如今自己究竟是该喜还是该悲。
他俯身把药拿了起来,轻轻叹了一口气。
粉团子安慰人的手段过于隐晦和拙劣,但是他意外地很吃这一套。或者说,不管是她什么手段,他都能全部收下。
往后日子还是照样过,那天的事情两个人都没有提起。
“内力”这种东西说来缥缈,几个月时间积累不了什么,但是千绯却能够清楚感觉到有“气”在丹田处凝聚着。她的灵魂也因此变得越来越强,在遇到普通的食欲、□□执念时,能够完全把陆千绯给压制下来,内心也不再像是以前那样暴虐躁动。
这时候,灵魂的状态似乎又发生了变化。
陆千绯的灵魂似乎没有排挤她了,有时候甚至能感觉到灵魂在渐渐融合。
这给她带来了一点好处,同时也有坏处。
好处是,她能够接到一部分陆千绯的记忆了。
正如她所想,陆千绯是受到过陆芸的洗脑的。
陆振生成日忙着玩弄权术,陆母和陆振生感情不深,为人冰冷。作为当家主母来看,她兴许合格,但是作为陆千绯的母亲,她就一点都不合适了。
她身体不太好,生产一次就会大伤元气,然后此生再也无法受孕。
陆母是想要生个男孩的,陆氏家大业大,嫡子继承家业乃是天经地义。但是生下来的,却是陆千绯这个女孩子,把陆母的希望完全给葬送了,因而对她很是冷淡。
陆振生负责在外面抓住资源,陆母就负责在家里摆平资源。
父母皆无心照顾于她,姨娘等等不会疼爱陆千绯,兄弟姐妹也不和陆千绯亲近,这让她虽然背着陆氏明珠的称号,但是却处于极端缺乏和渴求感情的状态。
放在现代社会来说,就是缺爱。
有的人或许不会觉得有什么,但是这种状态,对于眼看着身边其他人都享受着父母关怀的、心理调节能力较弱的孩子来说,是极有可能会产生心理障碍的!
现在的情况很明显,陆千绯已经后天产生出了极端性格!
她千绯很小开始识字,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可是不管她怎么厉害,她还是孤孤单单一个人,并不会吸引父母的注意力。
她比谁都渴望得到爱。
后来陆芸对她伸出友好之手,露出姐妹情深的样子,让她很是感动,也立刻把一颗心都缴纳出来。
陆芸也不是从一开始就实行自己的计划的。她先是对陆千绯好,让自己成为她最亲近之人,等她彻彻底底离不开自己的时候,才开始慢慢教她怎么使坏。
陆千绯一个知书达理的大xiǎo jiě,自然是做不来那些坏事的。
一开始的时候,她极其犹豫——那阵差不多正是她和白鸩初遇的时候。
当时她稍有点倨傲,可心肠到底不坏。
但是后来,陆芸的谗言越听越是让人心动,她终于还是忍不住,按照陆芸所说,第一次不那么懂事。
她做了坏事。
自然是受到了父母的一番责备,可虽然是责备,却让她欢喜到差点落泪。这是从小到大,爹娘第一次把视线真真正正放在她身上!
所以往后一发不可收拾!
在三观没有形成的时候,被陆芸强行洗脑,又因为父母给了她不合适的关注,让她开始变得越来越歪。
京城中的府邸,说是皇帝赏赐给她,也不过是为了照拂陆家面子,实际上,她是被陆振生赶出家里的。
陆千绯迷茫过一段时间,她整个人心态都扭曲掉了!细想之后,干脆就彻底堕落,做些惊世骇俗的事情,还妄图把父母的注意力拉过来。
但是估计陆千绯一辈子都不知道,她已经成为了家族抛弃的废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