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的焦虑不亚于我。我慢慢地坐回了自己的位置,忽然觉得适才的情景和许多对话似乎是将许多年前的一幕重复了一次,又长叹了一声。寒寒注意到了我情绪的低迷,在身后抚摩着我的肩膀问:“开始胡思乱想了吗?那样可不行呀。”
我苦涩地说:“想起了七月事件,仔细想一下,虹翔适才说的话太象了。”
“不要担心,现在已不是三十年前,奥维马斯也不是当年那般强悍无敌的费里亚人,他终究是个充满弱点的人。尽管打了个措手不及,但我们究竟及时得到了情报。一定能及时调整部署,夺回优势的。”
我抓住她的的手,紧紧地握了一会,低声说:“谢谢。”
半个多小时后,辛巴、江旭和虹翔陆续返回,我们开始紧张研究起具体对策。然而研究的结果实在不尽人意。我们研究到了凌晨三点钟,基本把兵力部署重新安排了一次,寒寒已拿下去印发部署了,虹翔也匆忙到舰队去了,却还是不能达到“短时间解决事态”的要求。谁都没能想到奥维马斯竟然悄无声息地变出了那么多部队,一时间实在难以下手。我内心烦恼,想来想去竟然不自觉睡着了一会。忽然间被一个人用力推醒,睁开眼一看是辛巴,他气恼地大叫:“老子说了半天,你竟然在睡觉!”
我连忙问:“抱歉,有什么新发现吗?”
辛巴哼了两声才说:“刚才联系了长恨天,有了一点新的线索。这一点可能成为扭转目前局面的关键。”他指着玛斯库大陆中部地图的右上角说:“这一片地方叫炎日森林,是炎日费里亚的领地。因为森林非常难行,又遍布充满恶意的费里亚土著居民和富有攻击性的低等生物狼人,因此从来没有被作为向西进攻的考虑方向。”
我精神一振,问:“炎日费里亚现在在那里有驻军吗?”
“炎日费里亚没有军队,他们是森林中的狩猎部族,全民皆兵,是费里亚族中很罕见的以远程射击为主的种族,但人数不太多,战斗力也比正规费里亚军差不少,亦从来不离开自己的领地主动扩展进攻,所以我们从来没有将其作为军队看待,从来没有把炎日森林作为军事地带看待。我们的含义,是包括奥维马斯幕府的。”
“那我们可以派哪支军队从那里过去?”
江旭说:“炎日森林有数量庞大的富有攻击性的类人形低等生物狼人,只有炎日费里亚族人可以控制。但炎日费里亚部族至今对人类依然极其仇恨,不会允许任何人靠近。前段时间曾有中部守军误入其领地遭到杀害的报告,为了保持稳定才没有予以征讨。长恨天告诉我们,他可以命令炎日费里亚部族策动狼人一同行动,但人类不能与它们同行。只有费里亚第三帝国的军队才能通过那里。”
“也就是说,要从那里抄后路必须动用费里亚军。”我明白了问题的严重性,困意瞬时间消散得无影无踪。稍微考虑了一下,问辛巴:“你们商量的结果是怎样的?”
“从军事角度看,费里亚军现在是我们比较可靠的盟友,利用它们进攻有利于打开局面,也有利于减少我们自身的损失。”江旭叹了口气说:“但是,从人类大义的角度看又不一样了。我们远征十年就是为了征服尼布楚,然而刚刚征服这块土地不到半年,就要与昔日的死敌一起并肩杀戮同为人类的奥维马斯军,实在是让人难以接受。我觉得主要是在人类大义的名分上无法放开,很难决断,以我等的身份也实在担待不起。这种事只有交给大将军判断了。”
我闭上眼问道:“通过炎日森林大概要多长时间?”
“假设由长恨天的第三帝国军出动,在当地部族的带领下,大约三天时间。”
“如果我们一边消灭炎日费里亚部族和森林狼人,一边强行前进呢?”
江旭苦笑道:“即使不考虑玛斯库中部大陆目前的驻军如何调动的问题,这样做的时间也根本无法估计。而且这样推进势必与炎日费里亚族严重冲突,只怕会影响西大陆的稳定——万一出现那样的情况,我们可就腹背受敌了。”
我转头对辛巴说:“辛,重复你刚才说的话,我想听听你的意见。”
“黄二,别人不了解我,你是应该了解我的。我喜欢这种事,天生就喜欢杀戮,这不是读了些书就可以改变的,我就是这样的人。”辛巴冷冷地笑了笑:“我不在乎世人会怎么想怎么看,只要达到目的就好,只要胜利,一切都不存在问题。别说用费里亚军,就是让我亲自带队向奥维马斯进攻,我也不会有丝毫手软。因此我绝对支持使用费里亚军。对于向同为人类的奥维马斯军开战,江旭大概还有些心理压力,但此时片刻也犹豫不得,我要求由我去指挥前锋军队。”
我点了点头说:“我明白了。那么,江旭记录,整理一下发出去。”
顿了一顿后,我边思考边说:“今查实,奥维马斯幕府勾结福音教,违背人类伦理,制造克隆军队企图独霸胜利果实,如此倒行逆施断不可忍。兹命令黄氏幕府所有上下人等进入总动员状态。本府所辖各部人间军、泰严军、无忌军、灵界军、费里亚统领军和尼布楚土著军均需应积极相应,服从大本营调配,奋力向前,剿灭叛逆。奥维马斯幕府之克隆人军队士兵概不以人类论处,不享受任何人权待遇。”
江旭问:“这样的通告是宣布了天界军和灵界军的存在了,需要改动吗?”
“无需改动,就这样吧,不必再躲躲藏藏的了。”
江旭又问:“这样就取消了奥维马斯那边数十万人的人权,将其视为猪狗般对待屠灭,实在是大手笔啊。尽管是我们提出的,但大将军不再考虑一下吗?”
“没什么可考虑的了。我等待这一刻已经十年了,不想再过多地考虑什么。有什么恶名我担了便是,荣誉只属于胜利者,我这也是在为你们减负啊,以后的世界毕竟是你们的。”我挥挥手说:“那就这样定了,你们快下去安排吧。开头是关键,就看接下来一周的了。”
江旭点头离开了。辛巴倒过了好一会才慢条斯理地站起来,忽然郑重地向我敬了个军礼,昂首走了出去了。我明白他这一敬礼的深意——尽管提前识破了奥维马斯的布置,这一次离别之后究竟是否能再见,会在什么局势下相见却实在难以预料。相识数十年,彼此感情虽然算不上好,也有数次撕破脸的时候,但也算彼此认知,这一敬礼的其中含意,委实一言难尽。
过了一会,塞尔摩寂静的夜空已被部队的脚步声和军号惊醒。此时大家都从睡梦中被拖到了忙碌的准备工作里,我却忽然间无事得空虚起来,又不想回家,随手披上风衣便走到北堡海滩下散步。闲走了好一会,竟迷迷糊糊地靠在礁石上睡着了。没过多久,耳边忽然传来刺耳的笛声,我睁开眼一看,静唯正站在我身前一米处,纯粹以制造噪音的方式吹着她的笛子。我连忙抗议道:“拜托,在我这种很有音乐素养的人面前稍微敬业点好不好。”
静唯微微一笑说:“只是看到可疑分子,用笛声刺激一下而已。”
我看了看四周天色还黑,不知她此时来找我做什么,便问道:“有什么情况吗?”
“辛巴、江旭、虹翔和内藤都按照战时紧急方案到各自的防区去了。”
“唔,走得很干脆,这都是事先决定好的。如果你进了内阁的话,现在你也该到一个地方去主持大局了。”
“不要肆意揭别人心中的伤疤。”静唯白了我一眼:“你要不要到弗尔勒去避一避?刚才得到了一个不确定的情报,奥维马斯也许会派一支舰队作为潜水舰队,悄悄渡过海洋突袭塞尔摩。如果是那样的话,这里的形势可不乐观。”
“你是担心我的自保能力吗?”
静唯摇摇头说:“那倒没什么可担心的。如果这里的人全灭,我面前最后一个死的就是你吧。”
“听说过那样的计划,不是什么秘密了。我反而希望奥维马斯那样做。除去讨伐亚当斯的讨伐军,他依然有十个舰队,其中两个是攻击舰队,虹翔对付着很吃力。如果能吸引一个过来,哪怕只是一支守卫舰队,虹翔的压力都会减轻一些。为了这个,我也有继续呆在这里的必要。”
“不要老说公事好不好?我们近在咫尺,但难得这样单独见一面说话呢。”我岔开了话题,看了一下四周的地形,问:“六年之前,我返回前线后,是在这里第一次见到的你吧?”
静唯抬头看着天说:“嗯,好像就是这里。不过是几年不见,又是一副以貌取人的态度。”
“你这个整天贴黄瓜片做面膜的家伙最注重外貌,却老在这方面找我的麻烦。”我此时心烦意乱,再没往日的那么多顾虑,一句话索性就说了出来:“不是以貌取人!你当时的外貌是根据那张照片整容的效果。那张照片里的人我认识,对我而言是个很重要的人。”
静唯撇了撇嘴道:“说谎!”
我反而平心静气了起来:“何出此言呢?”
“那个人早就死了。在她死之前,我可不知道她与你这样的人有过什么交情。”
静唯的嘴实在太严了,能从中撬出这样一句话实在不易。尽管这句话对我有相当的打击,使我稍微有些头晕,可我还是捕捉到了其中的问题,努力克制住自己的激动问:“怎么会?那她与你是什么关系?她难道不是无忌军的家主吗?”
静唯听了我的话,愕然了一小会,忽然不可遏制地笑了起来。她笑得越来越大声,以至于捂着肚子在原地跳了起来。然而过了好一会,她突然好像头疼了起来,捂着脑袋痛苦地蹲了下去,随即连蹲都不能了,直接跪倒在沙滩上。我连忙扶住她问:“你怎么了?”
静唯的身体痛苦地颤抖着,牙齿不停地打着颤,竟已什么话都说不出来。我连忙将手按在她背心上输入了一些神力,但显然并没起到很好的效果,她很快晕了过去。我当真吓得脸也白了——且不说圣将出了这等问题是多么严重,此时塞尔摩的军事可全是她掌控着的,如果她真的一病不起,难道由我亲自来指挥第九军应付一个当潜艇用的行星攻击舰队么?我对自己的军事才能非常有信心,是绝对不会干这种明显超出了自己才能的伟大勾当的。连忙背起昏迷的静唯跑到医院安置了下来,又任命了她的副官李静海临时支持工作。李静海到医院看过静唯后,把我拉到一边说:“公主她身体弱,尤其是精神受不得刺激,大将军可是对她说了什么过分的话?”
我实在不能把“身体柔弱和感情脆弱得经受不起刺激”这样的评价与静唯这种恐龙女划等号,于是用疑惑的目光盯着李静海不放。李静海很快被我盯得垂下头去,但还是坚持说:“末将自然没有指责大将军的意思,不过这是元老会在出征之前就交待过我们要特别注意的。”
“有一些事,我想问一问你。”我鼓起勇气说:“六三年时无忌军的事,你可还记得?”
李静海说:“末将是六二年参加工作的,那时不可能接触到核心机密。不知大将军要问些什么?”
“静唯公主的小名是不是叫五月?”
“据末将所知,公主她从来就没什么小名花名的。”
“她可当过无忌军的家主?”
“大将军,无忌军的当家传承从来是暗箱操作,我这种外族小辈不可能知晓其中内幕。不过公主曾在闲聊时提过一些这方面的事:六三年轮到长崎家当家时,他们家有继承权的人足足有十八个,她只是一个庶出的废弃公主,虽然有继承权,但是排行靠后得很,好像是倒数第五,无论如何也轮不到。不过长崎家有继承权的人年龄大多偏大,没过几年就死得七七八八。李家六世家主李林死后,静唯公主的继承权倒排到前几名去了。只是大家对她的废弃公主身份不太认可,她也没争取的意思,所以才没当上,不然早就是长崎七世家主啦。”
李静海显然不像是在说谎,可他说出的事实与我这几十年来的认知越来越远,不由让我产生了眩晕的感觉。我重复了一次那个上百个字符的长崎六世家主的名字,李静海再次给了我一个无情的答案:“这的确是长崎六世家主的官名,正名叫长崎绯忍,可他是个六十多岁的老爷爷,等了一辈子才等到个家主。本身没什么太大的能力,在伽南指挥不力,得罪人又多,没多久便给李家顶下去了。”
我感觉这个世界越来越疯狂了。如果不是大战在即,我真想冲出大门好好地大吼一通。为什么?为什么几十年来一直信奉着的东西都对不上号?李静海察觉到我的脸色非常不好,问:“大将军可是有什么难言之隐?”
“当年我到过徐州,在那里见到过一个可以打开核心机房的女孩。有人告诉我她就是六世家主。据我所知,那个女孩跟静唯公主可能有很深的关系。”
“这个我就不太清楚啦,当时的事我不太了解。”李静海抠了抠脑袋,说:“不过能开那门实在不能说明什么,除了长崎家外,李家、风里家等贵族也有不少与长崎家通婚的,凡是有人间血脉的经过锻炼都可以开。至于静唯公主,她那时正在进行武者修行,应该整个一年都没在徐州常住过。她当时虽然刚刚成年,可已威名极盛,领到了七级神将证书,据说离圣将只有一步之遥。如果她当时在徐州的话,见到大将军这样的弱鸡还敢上门玩非法入侵,一定二话不说便一锤打死了。”
我斜眼问:“会这么恐怖?”
李静海反问道:“难道她不是那么恐怖?”
说得也是。可经过这么一番谈话,心中的疑惑倒是越来越多了。李静海瞧我还一脸求知欲望强烈的模样,又敬言说:“大敌当前,请大将军不要再惊扰静唯公主了。她如果不能起来主持大局的话……”
我无精打采地说:“我明白了,躲在自家地下室里等你们的好消息就可以吧?”
“大将军,你心里一定有许多疑惑,可惜末将无法为你解答。这场战事完结之后,召来李静、风里渠几位大将军询问,一定能有所收获。”
我叹了口气说:“算了,不见得有必要吧。”
眼看这场对话将在疑云密布之下结束,李静海却八卦了起来:“唔,末将多事,想问问究竟是谁告诉大将军,竟然能遇到一个女性的长崎六世家主?”
我无精打采地说:“一个叫杨岚的家伙,不过应该是假名吧。静唯公主到我这里来就是由她联系的。你认识她么?”
李静海苦笑了起来:“虽然末将当年才参加工作不久,可英木岚小姐的丑闻实在是太招摇了点,想不知道也难啊。”
“啊,此话如何说起?”
“不过听说英木岚小姐后来成了大将军挚友之妻,末将就不便多言了。只想奉劝大将军一句话:她说的任何话,未有确凿证据证实的话都千万不要相信。”
“什么??!!!”我顿时跳了起来:“你给我说,知道什么说什么!”
“那好,末将就直言了。她是一个品行恶劣的交际花,对谁都不讲真话,靠着甜言蜜语和一张漂亮的脸纵意人生,青云直上,短短两三年间欺骗了多少人的钱财感情哪,在无忌军中可算是臭名昭著了。终于报应不爽,让她遇到一个更厉害的人,反被骗得身败名裂,更是坏了无忌军的大事,如果不是祖辈有过巨大功勋早就处死了。但出了那样的事,在天界是混不下去了,便主动寻求流放人间。这样的人,大将军也能相信么?”
我的脑海里走马灯似的回放出了与杨岚相识的一些片段。忽然间发现李静海说的话没有什么可批驳之处。她的确是个非常有故事的人,也只有小淫贼那样乐观的人能包容得下她。然而——
这几十年的空想期待、痛苦落寞,难道都只是那个本来一看就不可信任的女人向我撒的一个弥天大谎么?
仰头向天,看着苍黑的塞尔摩夜空,我将全身力气集中于一点,轻轻地从嘴皮子里吐出了两个字:
我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