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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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爸爸,每次见到她,总是恭敬的称呼她一声“大小姐”

    虽然她曾向吴伯说过,自己并不是“大小姐”但这服侍黎家两代主子的忠仆,显然没有听进她的话,个性向来冷清的黎晏殊也就不再跟他多说,随他高兴吧。

    “晏晏。”纪雅卓追上她,连忙拉住她的手肘。

    “不是你爸,我没有跟他约!”

    老天有预感,不说清楚,这辈子黎晏殊绝不会再理他。

    “那为什么”黎晏殊转过身,原本想回他的话,却看到那个眼熟的美丽小女孩。

    “姐姐。”甜甜的童音这样叫着。

    小女孩非常镇定,神态自若的看着纪雅卓焦急的跟她拉扯。

    “是我请小雅叔叔帮我约你的。”漾开天使般的笑容。

    这时黎晏殊的脑袋里只有一片空白。

    她的“妹妹”

    一般来说,姐妹相见应该要有什么反应?

    她们虽然在圣诞夜之前从没有见过面,却也不算是“失散多年”

    毕竟,透过她们共同的父亲,应该早就知道彼此的存在,只是没有见面而已。黎晏殊淡淡的想着。

    从有这个“妹妹”之后,父亲就多次提起要让她们见面,都被她以“没有必要”拒绝了。

    黎晏殊说不上心里是什么滋味,或许她是嫉妒?

    案亲的“掌上明珠”这个位置本该属于她,但没有了母亲,她也就不稀罕了。心中却仍有什么说不上来的感触,让她一点也没有跟这个“妹妹”相见的欲望。

    那么,忽然见着了,应该要做出什么反应?

    大哭的温情相拥?呼天抢地的表示思念?

    这种戏码似乎都不适合同父异母的姐妹相认。

    太矫情。

    贝起唇辦讽刺的笑了,觉得一切都很荒谬。她跷课来就是为了听这句“姐姐”?承受不起。

    “你约我见面?我不知道我们见面有什么意义。”黎晏殊望向小女孩。

    “而你现在见到了,一切应该适可而止。”

    真是太荒谬了。黎晏殊转身往回走。跑来这里姐妹相认?她都快要笑出来了。这又能代表什么?能改变什么?

    “晏晏。”

    纪雅卓连忙跟在她身后,从她的眼神中,他知道晏晏受伤了。

    老天!他真的干了一件蠢事,安排这什么姐妹见面。

    这时黎岁念追了上来,拦在黎晏殊身前。

    “你没有办法面对我这个妹妹吗?”还带着童音的甜甜嗓音,说起话来却有着奇妙的气势,隐隐逼着对方去面对她。

    黎晏殊停下脚步,正视她。“我不需要面对你,因为你跟我一点关系也没有。”

    “骗人。”黎岁念大声的说:“我们身上有一半的血液是相同的,同一个父亲,怎么会一点关系也没有?”

    “你只是懦弱得无法面对,面对我这个父亲外遇后的产物,无法面对我抢走了你这个黎家千金的光环。”冷静的、一字一句的,说着超乎她年龄的话。

    黎晏殊瞪她,感到不可思议。

    “你妈叫你来的吗?”为什么要来跟她说这样的话?

    纪雅卓连忙扶住她的肩。没有对女人吼叫的习惯,因此只能严肃的对黎岁念说:“够了吧。”

    他真是白痴!怎么会相信她什么姐妹相聚的鬼话!

    黎岁念看也不看他。“不干你的事。”

    纪雅卓几乎瞪出眼珠来。这是什么世界?

    他被一个十岁的小女孩呛声?

    “你一直在恨爸爸,无法面对过去。”

    黎晏殊冷漠的瞥她一眼。“是又怎样?那也轮不到仇来数落我。”太好笑了。一个小她快十岁的小女孩来跟她兴师问罪?

    黎岁念忽然从包包里抽出一本看起来颇为老旧的日记本。

    “大妈的日记,我想你应该没有看过吧?”

    一如黎岁念的预期,这本日记绝对可以造成震撼。

    黎晏殊惊讶的表情说明了这本日记达到的效果。

    她果然完全不知道有“日记本”存在这件事,更别说有好多本大妈遗留下的日记。

    “你想怎样?”

    黎晏殊让自己冷静下来,她知道这跟自己有着一半相同血液的女孩,绝不像其他同龄女孩那样单纯。

    她今天会这样设计纪雅卓,安排她们见面,自然是有所图,但她想要的是什么?

    黎岁念笑了。她姐姐果然跟她一样老奸,这样很好。

    她想,这样“姐妹谈心”会容易许多。转向纪雅卓甜甜的叫道:“小雅叔叔。”却换来纪雅卓一个大白眼。

    “干嘛?”可恶的小表,骗得他好惨。

    “你会划船吧?”有点鄙夷的瞥视纪雅卓,好像不会划船的人是笨蛋的那种眼神。

    “划船?”纪雅卓一愣,现在?

    小船摇摆的漂上潭面。

    “你会不会划呀?”黎岁念担心的瞪着掌舵的纪雅卓。

    这个家伙看起来一点也不可靠,他真的会吗?不会就承认嘛!要充好汉,还拒绝踩看起来很蠢很蠢的逃陟船。

    要她来看,逃陟船安全多了。而且还有屋顶。

    “不要吵啦!”

    他先搞清楚左转划哪支桨,右转又是划哪支桨再说。

    好不容易,小船终于可以不用左飘右荡,仅仅有点摇摆的向潭中划去。

    只见岸上的忠仆一脸担心的看着那条船,又碍于主子有交代,无法跟在她们身边,只能无助的站在岸边。

    纪雅卓瞄了瞄岸上的吴伯。“喂,你搞什么鬼7没看到那伯伯担心得快心脏病了。”有这种小主人,算他三生不幸。

    有什么话不能在岸上讲,要躲到潭上面来讲?

    黎岁念用一记“你懂什么”的眼神瞄了他一眼。

    “吴怕是爸爸的心腹,我们说的一字一句他回去都会报告的,我可不想今天说了什么,变成我明天挨罚的原因。”

    况且她偷了大妈的日记,今天要是没有神不知鬼不觉的放回去,等爸发现了,吴伯可是会把她供出来的。

    有时她真恨这个忠仆。

    “你也有怕的人哪。”纪雅卓戏谑的说道,换来黎岁念一记白眼。

    “有也不关你的事。”这人真是讨厌,总爱跟她唱反调。大男生长得比女生漂亮,真恶心!

    这时,久久没开口的黎晏殊终于开口说话。“到潭面上了,你可以说你要做什么了。”

    黎岁念一吐小舌,她这个姐姐真难呼拢。

    “还没还没,再离岸边远一点。”心虚的轻嚷,争取一点思考的时间。于是她坚持着,非得要划到远远的一个岩壁的凹穴中。

    “真难伺候。”纪雅卓咕哝着,怎么姐妹性情差这么多,大的是仙女,小的是恶魔,居然是同一个爸爸生的,啧!

    天空灰蒙蒙的,风有点强,吹着会灌入外套里似的,冷意打皮肤沁入骨里,再从心里窜出来

    整个潭面零星不到五条船,真是脑袋有问题的人,才会在这种天气跑来这里划船。

    终于到了黎岁念指定的位置,纪雅卓让小船在山壁的凹穴里漂着。

    这时倒不用人催促,黎岁念从包包里再将那本老旧的日记掏出来。

    递给黎晏殊之前,她说:“这本日记是我从爸的书房偷来的,今晚我必须还回去。”她小心的看着黎晏殊表情的变化。

    “我知道了,不会让你为难的。伹你这么做对你有什么好处?”口气淡到听不出心绪。

    黎岁念暗暗叫苦。原来遗传是这么可怕的东西,她这个姐姐跟老谋深算的爸爸简直一个样。

    “我没要什么好处的。”手中日记本晾在那,一直递不出去。

    黎晏殊山不急着拿过日记本。

    听她的说法,爸爸应该是非常看重这本日记的,而她很好奇这个“妹妹”这样偷出日记是为什么?

    “没有好处何必冒这个险?”她很难相信。

    黎岁念愣了一下,然后摇摇头。

    “对我真的没有什么好处。如果真能说上是好处的,也是爸爸能获得你的谅解,但我想这件事情没有那么容易。”

    她这个姐姐果然是黎家人呀,完全就不是可以让她捏圆搓扁、骗得团团转的笨蛋,跟划船那个长得太过漂亮的家一样。

    “是没有那么容易。”

    黎晏殊别开脸,淡淡的说:“如果这是你的要求,我可以告诉你,做不到。如果因此你不想让我看我妈的日记,我也不会怪你,那就直接回岸上吧。”

    黎岁念叹了口气,乖巧的把日记本递上。

    “不是要求。是希望。如果不能够达成,也只能说是爸爸运气太差了。”

    黎晏殊伸出手,接过黎岁念递上的那本让她几乎无法呼吸的日记本。

    妈妈的日记。

    她没有想到妈妈居然有遗留下这样的东西。

    颤抖着手翻开第一页,看到日期写着:一九八六年一月三日。

    一九八六年呀。

    母亲跳楼那一年的日记本。

    一九八六年四月一日

    今天早上在刷牙的时候,意外发现自己刷着刷着就刷出一口鲜血。那出血的感觉很不寻常,让我觉得十分不舒服。

    牙病吗?我的牙齿没有这方面的问题,但我还是看了牙医。

    医生说,这个出血状况跟牙齿没有关系,出血状况非常不寻常,建议我马上到大医院去做检查。

    我是怎么了?

    检查的报告没有这么快出来,这样的煎熬还要等到下星期二。

    我该告诉他吗?

    最近公司正在谈一桩大合作案,他已经常常忙得要睡公司的套房了,或许我不该拿不确定的事情去烦他。

    今天是四月一日,希望这足老天爷跟我开的一个玩笑。

    一九八六年四月七日急性白血病。

    听起来很陌生,血癌细胞的分化原来有急性跟慢性两种,而我剐好是急性的那种。

    要我配合治疗,医生是这样说的。但他也说了,这种病在医学上目前仍算是个挑战。

    第一阶段以化疗控制癌细胞,然后视情况调整治疗方式。

    虽然不是绝对不治的病症,但要根治仍需要经过骨髓移植。

    下午竞宇回来了,我却说不出口。看他那么疲惫的样子,我无攘在这个情况下告诉他

    亲爱的,我得血癌了。

    一九八六年四月十二曰

    今天跟医土敲定了第一次进行化疗的日期,就是后天。

    由于牙龈出血的情况越来越严重,每次刷牙都是一口吓人的鲜血,医生说绝对不能再拖了。

    下午吃饭的时候,小晏发现我的牙龈在出血,我只能跟小小的她说:“妈咪蛀牙了。”

    看到她那么天真可爱的小脸,我竞有了流泪的冲动。

    还是得鼓起勇气跟竟宇说我得病的事情,我想就明天吧。

    后天就要作化疗,至少明天一定要告诉他吧,我想他的智慧跟沉着应该可以给我很好的支撑力量。

    竟宇,我真的好害怕。

    一九八六年四月十三曰

    我想,可以不用告诉竟宇了。

    在公司前面看到的景象,已经让我觉得癌症其实不可怕,可怕的是变质的爱情。

    当初以为的地久天长,原来这样不堪一击。

    也许,最近公司的忙碌,还不及你私务的忙碌吧?

    你还记得生命中有我跟小晏两个人吗?

    从小到大,我还不曾这样感到愤怒过,但现在的我,真的好愤怒、好愤怒!

    一九八六年四月二十一日

    今天又是化疗的日子,在病房里我吐得厉害,也许该用掏心掏肺来形容?

    这样的疗程要持续到什么时候?

    连医生也没有把握。

    最近下午频频外业,真抱歉把小晏托付给妈妈照顾。看着她疑惑的小脸送我出门,我就觉得无比的难过。

    妈今天问起,说我憔悴了很多,我只敢以最近比较忙碌搪塞过去。

    抱歉!妈,我不忍心告诉你我罹癌的消息,更不忍心告诉你,你一向满意的好女婿,在外面有了别的女人。

    就像拿癌症束手无策,对于丈夫有外遇,我也束手无策。

    一九八六年五月三日

    早上在煎蛋的时候,你在身后跟小晏玩耍。最近难得回家的你还是那么温柔,一切像是没有改变,你还是我的好丈夫、小晏的好爸爸。

    如果可以,我宁愿相信,在公司前是我认错了人。

    但忽然响起的手机,令你神色大变的电话提醒了我,那不是梦。

    你匆匆的说要赶往公司,我没有阻拦,只是向来心思细膩的你,却对我近来人减的发量视而不见。

    什么已经占据了你的心思?亲爱的。

    一九八六年六月十四日

    我想,我最近的疲劳不是来自于病症,而是那斑斑破碎的心。

    小晏早上在你书房画画,意外抽出一张你不知夹塞在哪儿的诊断书。

    妊娠六周,诊断日期是土星期四。

    我想我再也无法露出更惊讶的表情了。

    回想起这周末你在家时,那深锁的眉头,和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不难联想是为了什么。

    我再这样裴聋作哑下去是不是已经没有意义了?

    咚!咚!什么东西打到了船板,引起沉默了好一阵子的三个人的注意。

    “下雨了。”

    纪雅卓伸出大手,承接了几滴雨珠。“雨势还不小耶。”

    黎晏殊吃了一惊,从日记中抬头,连忙宝贝的要将日记本塞入背包里。

    “等等。”黎岁念的小手及时拉住她。“你答应我的。”

    两姐妹相似的眼在雨中对上,黎晏殊默默的将日记本递回给她。是的,她答应过。

    看着黎岁念小心翼翼的收起日记本。黎晏殊在心中下了决定:她会再拿回来的,直接跟父亲要。

    而且,她认为母亲应该是长年有写日记的习惯,她相信不止这一本存在。

    其它的日记,她要一并从父亲手中拿回来。

    “哇咧,雨超大的。”纪雅卓手忙脚乱的把桨架好,忙要将小船划回岸上,一着急,却只在原地打转。

    “快点,雨下得更大了。”黎岁念捣住头,真没想到这种冷飕飕的天还能遇到倾盆大雨,运气真是好到不能再好。

    “好啦!好啦!”火大。

    臭丫头,划船的又不是你,出张嘴,不愧是家里有佣人的大小姐,真是会使唤人,他又不是她家的长工!

    不理会倾盆大雨哗啦啦的泻下,黎晏殊转向妹妹湿淋淋的小脸。

    “你就专程拿这本日记给我看?”

    严格说来,这件事跟她没有直接的关系,这是上一代的恩怨,她大可安心做她的黎家小鲍主,没有必要搅进来。

    另外,据时间计算,母亲自杀那年,父亲外遇对象怀的孩子并不是黎岁念。年纪不对,十岁的她根本来不及参与意外的发生。

    “姐姐,我来是想让你知道,大妈会想不开,不单是因为爸爸外遇,也是因为她忽然患了癌症。”

    拨开脸上的雨滴,漂亮的大眼睛几乎睁不开来,她看不清姐姐的表情,那么木然的反应,跟她预期的不一样。

    姐姐在想什么?

    “那又怎样?”淡淡的,不怎么带情绪的开口,说的像是与她不相干的事情一样。

    不,这跟她预期的姐姐该有的反应差太多了。

    “而且,当时我妈妈肚子里的娃娃,也在大妈过世后。把他拿掉了。”

    黎晏殊抬起手,止住了所有她想往下说的话。

    “你不用跟我交代你家的事情,那与我没有关系。”一样的淡漠,一样的事不关己。

    “你”黎岁念语塞,这跟她安排的剧本不一样。

    一命赔一命。

    姐姐应该因此而释然,然后恩怨得以化解才是。

    黎晏殊了然的看着她失望的表情。“你很聪明,但你太小了。”小得不懂感情不是一加一等于二。

    很多事并不如自己想的那么容易。

    绳子打结、当结解开的时候,就恢复原状,像是没有发生过;心结,不但不容易解开,解开后也不会归于原状。

    小船这时慢慢的靠岸,吴伯已经紧张的拿着大黑伞到岸边等待,一看到小船靠岸,马上伸手扶起黎晏殊,然后紧张的接过黎岁念,

    眼看黎晏殊转身就走,吴伯连忙叫道:“大小姐!先生马上就到了,你等他一下吧。”

    黎晏殊的脚步在他说话时略微顿了一下,然后听完了这句话,便头也不回的加快速度离开了。

    在转角处追上黎晏殊,纪雅卓连忙拦住她。

    “晏晏。”

    长到这么大,纪雅卓第一次觉得自己好抱歉,从没有过的歉疚跟心疼,狠狠的撞击着他的胸口。

    “对不起”想再说什么,却不知从何说起。

    他做了一件蠢事。

    黎晏殊抬起头对上他的视线,清秀的脸冷得苍白发青,一双灵秀的眼却空洞得没有生气,脸上满是水珠,分不清是雨还是泪。

    “晏晏,”向来聒噪的纪雅卓忽然语塞,望着她好一会儿,只勉强的挤出一句:“我送你回去吧。”

    黎晏殊看着他,勉强牵动冷得发青的嘴角。

    “谢谢你,但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那样凄迷的眼神,纪雅卓只好侧过身让她过去,然后看着她纤细的背影消失在大雨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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