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璘看看手腕上的表。
“是吗?”那是为有目的的活著呀,她的人生里并没什么太大的目标,若真的消失在这世界上,也许爸妈会难过一阵子;但这些年来她一年回台中两三次,就当她是嫁去外太空就好,应该没差。
“等你有了小孩就知道。”生命中被另一个生命牵绊住,无论如何,都会想好好活著,更何况世界很美好不是吗?
他们俩坐在医院外的椅子上,过了好一会儿,一辆休旅车按了一下喇叭。“啊,我老公来了。”她和惜珺打了一下招呼,就飞奔向前。
车窗放下一半,小海挥著小手,一张脸笑得灿烂,尤其是看到妈妈,双手还高兴的拍了拍。
这小孩,不是每天都见得到妈妈吗?怎么可以兴奋成这样?好像久别重逢。
然后一家人就离开了,独留惜珺一个人坐在人行道旁发愣。
认识如璘,是一件很奇妙的事。她们是笔友,正确来讲,如璘是她的书迷,通信了好一阵子,发现很契合,便认识了。
严格来讲,她和如璘是同一种人,他们都孤单;她是性格上的孤单,如璘则是受困于身体不好,所以终日待在家,因而也孤单。
但如璘现在不孤单了,她一直都有人陪伴。她呢?
如璘把她当成好朋友;如璘说她没什么朋友,孤单的人,要有一两个朋友,所以,她才开始学会交朋友,不再总是被动,朋友都是要主动联络感情才会持久的。
再也不会有人像硕彦一样,拚了命的想把她从孤独中挖出来,她要主动一点了,靠自己。
一个礼拜后,检查报告出来了。
她特地去吃了一顿大餐,把这辈子认为是垃圾食物的东西全买齐了。
修硕彦一回到家,发现桌上一大堆炸鸡、可乐、披萨,还有盐酥鸡。“姐姐,今天请客吗?”
“没,突然想吃。”惜珺随口说了一声,便进浴室洗澡了。
“啊”修硕彦张了张口,重视健康和营养的惜珺姐怎会突然想吃垃圾食物?
***
浴室里。
她脱掉一件件衣服。活了二十七年,她第一次好好端详自己的身材。
每次去买内衣,总觉得很尴尬,小姐总会说她身材很好,还问她要不要去当内衣模特儿,那当下,她实在很难再用面无表情来拒绝那一切好意,因此总是困窘。
胸部是用来抚育下一代的器官,不是用来展现的,她总是这样想;所以从不觉得自己身材好有什么值得骄傲的,也从不曾好好的展现它的美。
水注哗啦啦的落下,她从来没那么仔细的洗过澡,也从来没有这么放松心情的洗澡、爱护自己的身体。
突然,电灯闪了一下,瞬间,浴室的灯灭了,一片黑暗。
她蹲了下来,放肆的大哭,莲蓬头的水哗啦啦的转到最大,然后,痛哭。
“姐姐,好像跳电了,你等等喔,我修好你再出来,不然绊到东西就不好了。”硕彦只听到水声,很大、很大的水声。
五分钟后,恢复光明。
“姐姐,我修好了。你洗好了吗?”水声还是很大,惜珺姐从来没洗过这么久的澡呀。
然后,水声停了,硕彦看到芙蓉出水般的惜珺,脸颊红扑扑的,眼睛却红肿得吓人,显然刚哭过。
“姐姐你怎么了?电灯我修好了啦。”原来姐姐怕黑?
她好像抓到了一根浮木,一手捂住脸,一手拉著硕彦的手大哭。
“姐姐,不要哭啦,以后浴室放个照明灯好了,不要怕。”
等惜珺平复情绪,表情又恢复成漠然,让硕彦摸不著头绪。“没事了,不好意思。”然后走回房间。
手机钤铃的响,她放著最喜欢的古典乐,接起手机。“如璘,检查报告出来了,是乳癌二期你不要哭啦,我没有事小心你的心脏,我没事我会很坚强”要坚强。这世界就是这样,只能坚强,软弱处理不了事情,要坚强。
不知道她什么时候挂的电话,而泪水早就模糊了视线。
然后,过了一个礼拜。
“姐姐,干嘛搬得这么急?”硕彦搬了纸箱,到惜珺新的套房里。
“这叫下好离手,你懂什么。”
硕彦环顾四周。这个地点比他们之前住的公寓好,设备和装潢也是出自名家。据惜珺姐说,是她一个超级有钱的朋友空下的房子,既然没人住,就租给她,而且是便宜租,纯友情价。
没多久,惜珺姐就搬出公寓。惜珺姐说,公寓太小了,她找了一个单身的套房,地点和房子她都很喜欢,于是就搬了。后来他一看,还真的是一个高贵的单身套房,比简单的公寓豪华很多,要是他也会搬吧。
搬家那天,他很舍不得。他还是很喜欢惜珺姐,但是惜珺姐离开,他是不是就得正式向这段单恋告别,然后认真的寻找下一个第一个喜欢?还是凑合的找寻第二个喜欢?
他想,除非他搬到呼吸不到台湾空气的地方,他才会放弃,不然,就这样一直喜欢下去,喜欢著她。
惜珺姐还是担任二房东,她那个住在美国的远房表哥似乎短期内没打算回台湾;惜珺姐快速的帮他找了一个室友,也就是王博仕。
王博仕博士念到第八年了,再不毕业就没办法了。前些日子,居然和他们学校的助教订婚。这么没定性!枉费他把他当成假想敌,认真的排斥他好些日子。小俩口大概准备王博仕真的变成博士后才要结婚吧。
王博仕和助教去吃晚餐了,只剩他一个人在房间里设计程式。他苦命的博士班生活就是不停的接case维持生活,还有不停的在实验室和研究论文问培养深厚感情。
电话铃铃作响,他一手拿著话筒,一手拿著马克杯喝水。“喂”
“请问赵惜珺小姐在吗?”
“她、她搬走好久了,至少两三个月了。”
“那怎么办?我联络不到赵小姐,她手机都不开。”对方声音有一点急。
“你跟我讲就好啦,我有联络她的方法。”就是去找她。好想她,能藉著这方法见到她也好,平常没什么借口能见面。
“是这样的,赵小姐的保险费下来了,我想跟她讲详细的事宜。”
“保险费?什么保险?”他好奇。
“癌症医疗险呀,乳癌。”
硕彦手上的马克杯险些掉落!他刚刚听到了什么?癌症?惜环姐得癌症?!那种台湾死亡病因第一名的癌症!
他要去找她,找她
她是他现在第一个喜欢的女生呀,怎么可以再次失去!怎么可以!
他几乎是用不要命的速度狂飙到惜珺姐的新家。
难怪总是约不出来,难怪她总是躲他,难怪不给他她家里的电话难怪
他急急的按电铃,叮咚叮咚。门一开,是惜珺姐,她剪短头发了,面黄肌瘦,但,还是那个美丽的惜珺姐呀。
他还是会很喜欢她。
“姐姐”
“怎么突然来了?都不说一下。”她有点不知所措,摸摸自己的小男生头。
他无法控制,一把搂住她。“赵惜珺,你很过分,我们是好朋友呀,你居然不跟我讲,一个人跑到这种高级的地方治疗。干嘛?你以为躲到这种高贵的地方就可以跟张无忌一样掉到洞里吸取日月精华,然后不葯而愈吗?你根本不把我当朋友!”然后死命的搂紧她。
惜珺姐在颤抖,他的肩头湿湿热热的,是惜珺姐的泪水。
“我会照顾你。你不想麻烦别人,想要一个人默默的孤单都可以,但是我要陪你,我们是好朋友呀,好朋友就是要互相利用。”然后揉揉她的短发。“快来利用我吧,好朋友。”
“我会很丑,头发掉光光,也许日后还要切除乳房。”她嗫嚅的诉说,其实也在诉说自己的害怕。
案母的年纪都那么大了,她不想让父母担心,而且才二期,她有自信可以活得很好,等到她痊愈,再告诉他们好了。
第一次离死亡这么近,才知道,她真的好害怕,也很渴望好好的活著,用力的呼吸。萱萱以前常说世界很美好,她都没有好好去体会。
现在想要体会,不知是否已太晚?
“你忘了,我之前才跟你表白呀,我、喜、欢、你。赵惜珺,让你体会一下人世间的真爱也不错。”他哈哈一笑,握紧她的手。
惜珺轻拍他的头。“小表,我不适合你啦。”
他无所谓的一笑。“没差啦,我喜欢你就好,谁说爱情一定要有去有回,我就是犯贱的想都栽在你们姓赵的女人身上。记得喔,我喜欢你。有苦同享嘛。”他哈哈一笑,揉揉她的短发。“你短发满好看的嘛,我看你的头形,之后变光头也会满有型的。”
她佯装姐姐的架势,不想再这么软弱。“你不是很忙?快回去念书啦,我知道你的心意了。”赶他回家。
“赵惜珺,你到底要假装坚强到什么时候呀,偶尔软弱一下,世界不会因此垮下来啦。”然后拍拍她的肩。“我现在就比你坚强,倚靠我一下。我比你高,天塌下来,我顶著啦,放心。”
然后用力把她的头压放在他肩膀上,画面看起来就是倚靠。
再坚强的人,都有软弱的一面;示弱不代表不坚强,只是代表需要人帮助罢了。
这个从小叫她姐姐的男人,从小说要娶她妹妹的男人,现在说要让她倚靠!好矛盾的关系,但她怎么觉得好温柔、好想就靠在他的肩膀上,就这么一辈子呢?
***
其实,惜珺姐就像个正常人,除了一开始治疗时有一点不舒服。她把年假请光,住院专心接受治疗,除此之外,她完全不像个癌症病患。
惜珺姐是第二期乳癌,肿瘤在两公分以内,没有淋巴转移,所以目前是采用放射线治疗;惜珺姐仍一样的去上班,规律的生活,除非真的很不舒服,不然她都尽量让自己维特正常人的生活,再怎么难过,也不见她喊痛过。
她当病人,也是个严谨的病人,其实不怎么需要硕彦的照顾。照时间去医院化疗,还知道要补充其它的营养,每天自己榨果汁来喝,吃维他命。
简直是一百分的病人。但他知道,再怎么坚强的人,也有脆弱的时候,还是需要有人陪的。
“姐姐,干嘛不让我陪你去化疗?”
“我化疗的时候,你会很无聊,跟过来你也没事情可做。”
但他不管,硬是跟著。前几次都被惜珺姐逃掉了,这次他一定要跟去。
他呆坐在医院外。惜珺姐出来的时候,他明显的感觉到她的不适与虚弱,这种情况,她居然还常常自己来作化疗!
他一把抱起她。她气虚的懒得开口,也懒得管他,然后沉沉的靠在他的胸膛,竟就这样睡著了。
再次醒来,她已躺在自己床上了,一旁的硕彦笑呵呵的端起鸡汤。“姐姐,我照食谱熬煮的,而且有我妈线上指导,再加上我的聪明伶俐,还不算难喝啦,呵呵。”他扶起惜珺,喂她喝鸡汤。
“硕彦,不用这样啦,我会照顾自己的。”有一点难为情。
硕彦小心的舀起鸡汤,小心的用嘴吹凉,一边说:“如果我说我喜欢这样照顾你,你会不会说我幼稚?”把鸡汤凑近她嘴边,她只好僵硬的喝了,实在很不习惯这样被照顾。
“硕彦,我没办法回报你,我不适合你。”
“我适合你就好,我来配合你,你不用适合我呀。”又舀了一口鸡汤。
不晓得为什么,她向来不爱哭的呀,怎么感觉泪蒙蒙的,是鸡汤太热吗?薰得她眼迷蒙?
还是心里溢满了感动,让她承受不起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