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来了。”徐初蕾立在原地,没有称谓、没有见到长辈时该有的礼貌,只是吐出这三个字。
“我以为你只是不要我和你母亲了,原来连基本的教养,你也全部都扔掉了。”徐父语气平缓,却很明显地在指责她不懂规矩。
“是您要求我别再称您父亲的。”徐初蕾如实道来,心中因此事而纠结的部分仍隐隐作痛。
徐父点头,若有所思,一下、一下,连点了三下“很好,原来你如此乖巧听话。”
“爸爸,没必要这样正话反说。”徐初蕾原本还想说“你不觉得累,我也已经厌倦了。”可是多年的礼教让她始终无法将这样的话说出口。她轻轻叹息,基本的教养,她根本不可能扔得掉。
“坐吧。”徐父轻仰下巴,态度仍是高高在上的。
徐初蕾没有坐,还是立在刚才站立的地方。其实,她的双腿早就麻木,从小就是她人生道路规划者和指引者的父亲,如今要与他对抗,即使她做了再充分的思想准备,仍然无法控制自己肢体的紧张。
徐父见她未动,便自己站起身来。他拉开椅子,慢慢朝眼前这个倔强的女孩子走去。
“我一直以为,你是你母亲的翻版。漂亮的容貌、温顺的性情、少言的性格,”徐父忽然“呵”地干笑了一声“原来你性子里的倔强、叛逆多于温顺柔和。初蕾,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得不再是我那个可爱的女儿了?你有着公主般无忧无碌的生活,要那些贫寒女孩才会有的倔强、叛逆干什么?”
徐初蕾望向已走到眼前的父亲,眼神是那么明亮“因为我是你的女儿!倔强和叛逆的血都是你给我的。”
“我知道你不仅从我这里继承了倔强和叛逆,而且还很能干。没有回来向我求助,还能好好地生存下来,可你不是男孩子,不需要这么有个性,这么能干。你以为一个女人,凭自己一双手,就真的能换来幸福吗?初蕾,你太天真了!一份oa的工作,并不意味着新生活的开始,那会是无穷无尽的琐事,无休止的重复劳动,它会磨去你所有的灵气、它会让你忘记什么叫做创造力、它会让你在剑桥所学的一切等同于垃圾,让你永永远远忘记什么是美好人生。而你付出这么多,得到的只是温饱。这就是你要的生活?这就是你不顾一切所要争取的自由?”徐父望着徐初蕾,眼光平和而说出的话却句句锋利。
徐初蕾没想到父亲连她有了份尚未报到的工作这件事都知道了。父亲说得没错,oa是最底层,最不需要智慧的工作。而找这样一份工作,都花了她不知多少心血,简直可以说是“运气”才能这么顺利地得到一份工作。她也曾在夜深人静时,对着自己剑桥的学历而略感心有不甘。可是,她从来没有那么深刻地去想过,以后的日子都被无穷无尽的琐事缠绕,无休止地做着接电话、复印、打字这类的重复劳动,这样的日子难道真是她想要的?
“初蕾,你妈妈为你天天以泪洗面,你真的能忍心?”徐父的语气微微缓和。
“妈妈?她没事吧?”徐初蕾知道,这整件事,最无辜的便是母亲。她是那么痛爱自己,又是如此深爱父亲。对母亲来说,世上最残忍的事,便是她和父亲之间爆发战争。可现在战争已经爆发。
“关心她,就和我一起回上海吧。”徐父说得如此真挚,这么慈祥的嗓音,根本就是在诱惑徐初蕾放弃她现在所争取的一切。
她该回去吗?不,似乎有什么地方不对?她猛然一怔,对了,问题的关键,那个导致她离家的导火线。
“不,我不可能和金沛结婚的。”徐初蕾退了一步,自父亲给她的美好梦境中醒来。
徐父脸色微沉“你和金沛的事,可以慢慢再商量。”
“这样的话,事情永远不会被解决。”徐初蕾拒绝自己的意志再受父亲的干扰。
“只要你乖乖同我回上海,切断与那个唱歌的一切联系。什么都可以商量!”徐父给出他的底线。这已经是他最后的让步。
sam!原来父亲真正的目的并不是逼她回去完婚,而是要她离开sam。
“不管你与他到了何种程度,只要你与我回上海,我便不会追究!”徐父将话挑得很明了。
离开sam?徐初蕾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她同sam,真正确定恋爱关系的时间,不超过12个小时吧。如果突然,一股强烈得被撕扯般的伤痛自脚底直钻徐初蕾心脏深处。只是想到会与他分开,她竟然就会如此痛苦?原来不知不觉间,已情深至此了。
“初蕾,我在等你的回答。”徐父双手背于身后,审视般地望着徐初蕾。
“不可能。”徐初蕾给出了自己都震惊的答案。
“你疯了?为了这么一个男人竟然要放弃自己的美好未来?”徐父不可置信地吼道,所有的理智都被愤怒淹没。
原本,他并没有打算这么急着召回女儿。照他的性格,必定要在她栽了大跟头,鼻青脸肿之时,才会把她领回。就如商场买卖一般,对方完全处于劣势,根本丧失了谈判的筹码,才是自己能完全获胜的最佳时机。
可是上午由私人侦探送到他眼前的照片却让他坐不住了。自己的女儿竟然同一个鼻子、嘴唇到处是洞,而且手上有文身的外国男人在公共场合不避嫌地抱作一团。这简直是荒唐至极!他马上派人去查了照片中男人的底细,这一查,把他这个经历过大风大浪的半百人都吓呆了。七岁时妓女母亲因精神失常被送入疯人院,九岁时父亲因吸毒过量致死。从小的流浪生涯,游走于社会道德底线的边缘,更可怕的是,十七岁时竟然成为了犯罪集团的一员。虽然二十岁时在没有留下案底的情况下成功脱离了那个集团,但是谁能保证他不会再走回老路。再看他干过的工作,哪个是入流的?洗车工、酒吧侍应生、咖啡店服务员徐父看得双眼发花。他再也坐不住了,必须在女儿没有完全丧失理智前,将她拉回到清醒的世界来。
徐初蕾听完父亲对sam的调查,脸色苍白,几乎站立不稳。她是震惊,而不是因为害怕,突然之间她完全明白了,为什么他的歌声中会承载那么多种的感情,暴戾与伤感、狂热与冷静、愤世与强烈渴望爱的感觉,原来这些在sam身上并不是矛盾,而是烙印。一个又接一个,让他从幼时的无从选择到长大后的不再选择,一路艰难走来,他渐渐习惯了将那些痛苦的烙印深深埋葬,他埋了爱、埋了伤心、埋了痛苦,他以为这样,他就可以快乐,可以麻木。其实,埋葬仅仅是掩盖,这些细腻的情感,最终还是会探头。只有音乐,才是他真正清醒面对的。心疼他!心疼到几乎抑制不住泪水。原来,他鼻上的、唇上的、耳上的洞孔根本无法与他千疮百孔的心相提并论。
“没想到会是这样一个不堪的人吧?!现在回头,还来得及。”徐父注意到初蕾顿时失去血色的脸,以及眼角微微泛起的泪光。
“已经来不及了。”徐初蕾紧紧咬着下唇,泪,还是落了下来。虽然很傻气,可是,她决定了。要用自己的爱,治愈他所有的伤痛。因为她是他的初蕾。
“初蕾,这次不会像上次那么容易。你迈出去后,便不再有任何亲友了。”徐父努力制止声音的颤抖。他不敢相信,那个男人的斑斑劣迹,竟然坚定了女儿原本已经动摇的意志。
“有个人从来没有亲友,被所有人鄙视,那么卑贱地活着,却仍活得很好。”徐初蕾如今想到他,心中涌起的甜蜜中便会不自觉地含着强烈的怜惜“我们在一起,一定会活得更好。”
“你!好!我们从此断绝父女关系!上海不再有你的立足之地!你就同那个人一起卑贱地活着吧。”徐父咆哮着,完全失控。
“爸爸,这里是纽约,不是上海,你不可能一手遮天!我们会活得很快乐、很满足,但绝不卑贱!”徐初蕾给父亲一个坚定而美得几乎炫目的笑容。
徐初蕾离开西尔顿后,惟一的,仅有的念头,便是sam!她恨不能插上翅膀,马上飞到他身边,然后告诉他,她懂他了,她知道他经历了这么多,能体会到他所承受的一切了。
出租车刚停在了sam的楼下,徐初蕾便快速地开门冲入楼内。再这样下去,她很快就可以脱去“淑女”这个优雅的光环了。
几乎是一口气跑到三楼的。徐初蕾立在sam家门口,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手指已经飞快地按响了门铃。
很快,门开了。让徐初蕾意外的是,开门的,是个脸上有着雀斑,红头发黄眼睛的漂亮女人。她身上只穿着比基尼。
“你找谁?”那个女人扬了扬眉问。
徐初蕾皱眉,难道自己走错楼层了?她开始拼命回忆上午离开时门口的摆设。
“亲爱的,有个不会英语的亚洲女人,是不是你认识的?”那女人冲着门内浴室的方向喊。
一张再熟悉不过的面孔自里探出,一双绿眸触到徐初蕾,马上闪出喜悦的光芒。
徐初蕾怄到几乎吐血。腰间只围了一条浴巾,头发仍在滴着水的sam正朝她走来。
他怎么可以这样!竟然这么快就找了别的女人?
绿眸始终温柔地锁住她“lily,你先走吧。有事我会联系你。”
那红发女人似乎已经习惯,很知趣地走入房内,不一会儿已经穿戴整齐走了出来。
“记得给我电话。”她双手勾下sam的颈,将吻贴上他冷淡的唇。然后当徐初蕾透明般地离开。
原来自己根本在自作多情!徐初蕾既觉得委屈又觉得实在可笑。她心心念念要给他爱,治他所有的心伤。而这个人哪里有半点不快乐的样子,他根本就潇遥快活得很。
“初蕾,”他一把拉住转身欲走的她,声音有些急切“你去哪里?”
“我不舒服,先回家了!”徐初蕾没有看他,冷冷道。
“不许!你才到,怎么可以走?!”他加大手上的力,将她扯入门内,顺手关上门。
他用手轻托起她倔强的下巴,绿眸中有微燃的光芒“你害我今天在街上被那些歌迷缠了整整两小时!”
他下午简直狼狈到家了。那些歌迷几乎没把他扯成几千几万段,以便把那些碎片带回家表起来做纪念。
“你活该被碎尸万段。”徐初蕾小声咕哝着,却因为想象到他的狼狈模样而忍不住笑出声来。
“让我拿你怎么办好?”他哑声道,迷恋地吻上她的唇。徐初蕾闭上眼,眼前却突然出现刚才那些红发女人吻他的一幕。她才不要他吻过别人的唇来碰她,徐初蕾用力推开他,转过头,拒绝看他。
“初蕾,又怎么了?”他耐心地问着,语气几乎是溺爱地哄着。
怎么了?他竟然和其他女人还牵扯不清。他有没有一点基本的贞操观呀!
眼神无意间触到他身上的文身。以前他穿着衣服时,只看到过手臂上的。后来惟一一次他没穿衣服时,是她人生的第一次她光顾着紧张,又加上醉酒,根本没有注意。这次,徐初蕾才得以看清楚。这个男人不怕痛吗?竟然在肩膀、胸前,纹了这么多的图案、文字。她忍不住好奇,轻轻伸手去抚摩他胸前纹着的那个天使。
他抓住她近乎挑逗的手指,呼吸略显急促,眼中的绿色渐渐深浓。
“纹这个,不会痛吗?”她抬眼问他,察觉到他眼中那熟悉的信号。
“痛。”他简单地回答。
“那为什么还要纹?”她问得这么轻,仿佛稍一大声,就会惊醒沉睡中的精灵一般。
“为了证明自己还有感觉。”他说着,唇边扬出一抹苦涩的笑。
初蕾的心为之一颤,为了证明自己还有感觉?难道他曾经麻木到了失去所有感觉的地步?初蕾能够体会麻木的滋味,曾经,自己也活得涸掐儡、涸普洞。可是,痛苦到要靠针刺来证明自己仍是活着的、仍有知觉,这是怎样的一种感觉?她没有办法去想象,太过强烈的东西,仅仅是想,都会让人为之颤抖。
“这这又是什么?”初蕾指着他右臂上三道整齐而深刻的伤痕问,叹息他身上竟然藏有这么多伤痛的曾经。那些,都是她来不及参与和抚平的,这应该是被利器伤害后留下的。想到父亲曾描述他一度游走于道德边缘,心中做着最糟糕的猜测。
“这个?”sam愣了愣,轻轻抚了抚那三道伤痕,看向初蕾的眼中有一丝闪躲。
“sam,我不介意。”初蕾温柔地执起他欲收回的双手,她真的已经做好准备,她可以坦然面对任何一个答案。一起凶案?一次抢劫?或者
“那是为了摆脱一个黑社会集团,自己砍的。”他眼神始终紧盯着她,不错过任何的表情变化。
她长长地吁了口气,佩服起自己丰富的想象力。她知道他在年少无知时误入过不良的社团。他过去空洞的人生没有亲情、没有友情,一点点假意的付出必定也会引来他的舍身相报。初蕾能够体会他当时的无奈与绝望。
“你不介意?”他读懂她眼中的释然,没有料到她会如此坦然地接受。
“sam,那些只是过去。不是吗?无论好坏,它们都已经成为既定事实,又何必为了无法改变的曾经而影响到现在,甚至未来呢?”她主动地吻他,用行动证明自己的想法。
sam绿眸瞬间闪亮起来,他从来不曾想过,有个人会透过他桀骜不驯的外表,接纳他恶劣的过往并且还是满怀爱意地全盘接受。
“不是你疯了,就是我疯了。”sam轻声地叹气,脸上却分明是异常欣喜的。
“那”她还想问,却被他用吻封住了剩下的问题。sam真不知道再这样由她问下去,会不会到天亮都没有结束。他在被她感动得晕头转向后,已经没有多余的力气再去回答她的任何问题,目前只想这样切切实实地吻着她,才会觉得如此踏实。原本以为,对她所有的强烈感觉都会因为占有了她而转淡。可是没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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