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从那天以后，方嘉霓果然恪守她的诺言，离自己的顶头上司远远地－－

    韩宗铭如往常一般，九点整便迈入自己的办公室。才刚走近办公桌，就马上发现桌上的便条纸。

    他拿起那张不知道什么时候就静静躺在桌面上的便条纸，上头详细地记录着他一整天的行程，需要特别留意的事项，还被留言的人细心地用不同颜色的笔标示清楚了。

    十点银行内部会报、十一点半某某饭店有场饭局他默默地将这些行程记在心上。

    他明明就有秘书，还得这样透过纸笔沟通，真有些说不出的别扭，但为了自己的生命安全着想，他似乎必须慢慢开始去习惯。

    嘟嘟嘟－－彷佛知道他已经进入办公室，桌上的分机忽地响起。

    这么早会是谁找他？韩宗铭略带怀疑地接起电话。

    “韩宗铭。”电话的屏幕上显示出陌生的分机号码，他不禁皱了皱眉头，将目光移向一旁的分机对照表。

    这个号码是楼下那间阴暗狭窄、几乎已经没有人使用的会议室？！是谁在那里开会，还打电话上来找他？

    正当他一头雾水、完全没有头绪的时候，话筒另一端的人儿精神百倍地开口说话了－－

    “总经理您早，我是方嘉霓。”她元气满满地向他报告。“您已经看到我放在桌上的纸条了吧？容我再提醒您一遍，今天中午的饭局是”

    一听见居然是他那美女秘书的声音，向来反应灵敏的韩宗铭不由得愣了一愣，以致于差点忘了自己要问的话。

    “等一下－－”他连忙打断滔滔不绝交代事情的秘书，开始觉得额际隐隐抽痛了起来。“你跑到第四会议室去做什么？”

    她自己明明就有一间宽敞通风的办公室不是吗？为什么还要委屈地窝在那个又小又湿暗的破旧会议室，难不成是有人临时找她去开会？

    咦？是她听错了吧？她怎么会突然觉得总经理的语气，有那么一丝丝的焦躁不安？方嘉霓稍稍将话筒挪开耳边几吋，有些困惑地盯着雪白的听筒瞧。

    嗯，一定是她听错了！英明无敌的总经理怎么可能会因为一早看不到自己，就感到不安？她也未免太往自己脸上贴金了吧！

    “我认为不要在同一个楼层办公，对总经理您的安全可能会比较好一点。”她压下心中的紧张，冷静地解释着。“没有先问过您就擅自搬出秘书室，如果造成您的困扰，我真的很抱歉”

    她昨天把话给说得那么满，事实上却根本不知道，该怎么样才能既做好自己份内的工作，又能达成尽量痹篇他的目的。烦恼了一整夜，好不容易想出这个办法，所以她一大早就匆匆忙忙地来到公司，一个人将所有能搬的东西全都搬下楼去，花了近半个小时，总算把她的“新办公室”给布置完毕。

    因为是匆促之间所做的决定，她压根就忘了要事先征询过上司的同意。方嘉霓有些不安地等着他的答案，很害怕自己再次给了他坏印象。

    唉她的形象可以说是已经荡然无存了，但是至少从今以后让她慢慢挽回名声，不要再越变越糟了吧？

    韩宗铭挑了挑眉毛，没料到她会猛地来这么一招。不知道为什么，听到她情愿窝在那个阴暗狭窄的会议室，也不愿意跟他在同一个楼层办公，胸口竟然淡淡地冒出一股不舒坦的感觉。

    “嗯。”他不置可否地应了一声，忽然觉得自己似乎对她太过冷淡，才又补上一句。“那里很久没人去使用了，要是有什么缺了或坏了，记得去申请。”

    “是，我会的！”感受到他久违了的关怀，方嘉霓喜出望外，工作起来也更有干劲了。

    他挂断了通话，微微一哂，因为她这坦率真诚的开心反应，方才些许不快的心情霎时消失无踪。

    这个会带衰的秘书真的很有趣！外表与能力都非常干练俐落，但某方面又保有孩子般的天真烂漫。

    要不是她一靠近自己就会带来恐怖的噩运，跟她一起工作，除了轻松愉快兼赏心悦目之外，那百看不厌的可爱反应也是一大乐趣哪

    叩叩叩－－正当他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之际，某人轻轻敲了敲总经理办公室的门板。

    这毫无预警的声响让他浑身一震，不小心碰落了桌上的钢笔－－

    他到底在干什么？放着一大叠的文件不批阅，不仅把时间浪费在想那个女人身上，而且还呆呆地面带微笑？！

    骤然惊觉自己脱序的举动，韩宗铭困惑地抿紧了唇瓣。

    “进来。”他捡起笔，拿起待会开会所需的资料详细检阅，头也不抬地唤门外的人进来。

    会在这个时候来找他的，应该就只有那个小秘书了吧！想起不久前她在电话中的可爱反应，他不自觉地又扯出一抹笑，没发现自己的目光一直停留在资料的同一行字句上。

    彷佛能从声音感应到他的期待，被方嘉霓推来通报的行政助理，万般害羞地推开了门，怯生生地走进办公室，在他桌前站定。

    “怎么不说话”明明听见有人走进来，却迟迟没有开口，韩宗铭笑着抬起头，正想消遣“她”一、两句，但在看清眼前的人之后，又忽地噤声了。

    不是“她”？不由自主地，他心底生起一股浓浓的失望，脸上的笑容也为之一僵。

    “有什么事？”他换上淡淡的微笑，低下头去继续审视开会资料。

    咦？是她看错了吗？目击韩宗铭遽然变化的脸色，才刚进公司没多久的小助理忍不住揉了揉眼睛－－

    她刚进门、总经理还没抬起头的时候，他脸上的笑容好像比较灿烂耶！现在虽然同样也是在笑，却有点敷衍的味道

    注意到韩宗铭疑惑的眸光，小助理连忙依照指示，一字不漏地将方嘉霓的话背诵出来。

    “总经理，抱歉打搅了”虽然总经理真的跟大家形容得一样，又英俊又迷人，要不分心真的很困难，但她还是要努力完成自己的工作！“方秘书要我来提醒您，再过十五分钟就要开会了，这次的会议由我负责记录。十一点的时候，她会先带着必要的资料，到预定的饭店等您过去会合！”

    看来她说要“离他远远地”还真的是做得很彻底，连会议纪录都找其它人帮忙，甚至不愿跟他同车前往饭店啊韩宗铭默默地垂下眼，让人看不出脸上的表情。

    “我知道了，你先过去准备吧。”俄顷，他大发慈悲地饶过已经开始不知所措的小助理。

    “那么我先出去了”小助理如释重负，有礼地鞠了个躬才退后出去。

    偌大的办公室又回复到只有他一个人。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他竟不由自主地觉得胸口空空地，彷佛少了些什么

    这真是太诡异了－－照理说，灾难的来源主动说要远离他，让他可以恢复原本平静的生活，自己应该要感到开心才对啊！

    可是究竟为什么，他心里老是觉得怪怪的，不但老是期待可以在下一个瞬间看见她，还对她说消失就消失的行为感到不高兴，就好像就好像气她刻意躲着自己似的？

    思及此，韩宗铭忍不住自嘲地一笑，佣懒地靠向椅背。

    他在想些什么啊？自己又不是没有女人的追求爱慕就活不下去的花花公子，干嘛对方嘉霓躲着他的事实那么在意？更何况，她之所以会处处痹篇两人可能接触的场合，也都是要减少他的噩运啊！

    懊不会是因为已经太习惯她的仰慕，太习惯她竭尽心力地想要讨好自己的一切眼神举动，所以现在才会不适应她躲避自己的举动吧！

    这样下去，似乎有些危险呢他可不想因为一时的冲动，落得被她带来的衰运害死的下场啊！

    他嘲讽地勾了勾嘴角，随即换上一贯不带威胁的温和笑容，踏出办公室－－

    --

    接下来，整整有一个月的时间，方嘉霓都确实地遵守了她的诺言。如果没有十万火急、非如此不可的事情，绝对不会出现在他的面前。

    然而也正如她所说的，他的日子从此风平浪静，再也没有莫名其妙的祸事找上门，也不会在客户面前丢脸了，真是可喜可贺、万岁万万岁

    尽管日子变得如此平安顺遂，韩宗铭却没来由地感到越来越烦躁－－这到底是为了什么呢？

    终于结束与合作厂商冗长的协调会议，他挂着标准营业用的和煦笑容，正打算上楼回到自己的办公室。

    听到一阵清脆的高跟鞋足音在自己面前响起，他下意识地抬头观察来者，没料到就正好看见一道既熟悉又陌生的倩影。

    “你－－”是不是变瘦了？见到她憔悴削瘦的模样，韩宗铭蹙了蹙眉，正想要开口质问，不意却先被她截去发言权。

    “啊，总经理！”方嘉霓露出极其惊惶的表情，忙不迭地闪人。“抱歉，我不知道您已经结束会议了－－”

    她的话声都还没有落完，人就已经跑得不见踪影了。慢了很多步才伸手想拉住她的韩宗铭悻悻然地放下手，脸上连基本的微笑都维持不住。

    她何必走得这么匆忙？他不过是想要关心属下一番，干什么像是见鬼了似的急呼呼地逃走？！自己有这么恐怖，让她连说几句话的时间都不愿意给吗？

    他完全忘了方嘉霓苦苦躲着他的目的，只一心一意地对她一见到自己便仓皇逃走的反应感到微微地不悦。

    木着一张脸继续拾级而上，他又开始觉得烦躁了－－

    那个害他心情越来越差，笑容越来越少的罪魁祸首，到底是怎么照顾自己的？！原本好好的一个人，怎么会瘦成那样？连之前还算健康红润的双颊都凹下去了，整个人看起来苍白得像是随时会倒下去一样！

    他是说过不准因为要痹篇自己，而在工作上有所怠慢这种话，但也不能因此而虐待自己的身体吧？看看她把自己折磨成什么样子，好像他这个上司多么亏待她似的！

    “要是被其它厂商客户撞见，不说我韩宗铭压榨员工才怪”他蹙着眉，一边喃喃抱怨，一边走进办公室坐下，却掩不住心头渐渐涌上的心疼和罪恶感。

    难道要极力痹篇自己这件事情，对她而言真的有那么辛苦吗？所以她才会在短短的一个月内瘦了那么多？

    他是不是做错了？韩宗铭忍不住质疑起自己。

    用力叹了一口气，挫败地将一头整齐的发耙乱，韩宗铭忍不住从椅子上起身，准备到隔壁的秘书办公室好好问个明白。

    只是，他的右手才刚刚握上门把，就听到另一间办公室的门板被人匆匆打开，然后是一串急促慌乱的足音－－

    为了逮住这个简直是来无影、去无踪的神秘秘书，他赶紧推开门追出去，但当他来到走廊上，那位小姐却已经跑得连个影子也看不见

    这是在搞什么？！尽管她有她的目的与苦衷，但被人当成病菌般地闪躲再闪躲，恁是他的脾气再好，也不免动了牛脾气。

    “第四会议室是吧？”他的嘴角忽地扯出一抹诡异的微笑，迈出步伐就要往楼下走去－－

    “咦？总经理！”才下了几个阶梯，孙雅澄便突然出现在楼梯转角处，一脸惊奇地望着他。“您要到楼下？有什么事是我能为您效劳的吗？”她满脸都是讨好的娇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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