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说。
“好。
“走吧。”道克己很自然地握住她的手“我们回去。”
颜眉心头微惊,那只手,冰得几乎没有温度,激得她打了个寒颤。
不知是因为想要取暖,还是别的什么原因,他反倒更用力地握住她的手,像一只冰冷的铁锁,紧紧地扣住她。
“谢谢你,阿眉。”回到住处,他终于放开她,低声说。
“你”颜眉总觉得有什么不对,却不知该怎么问,她承认她很担心他,他的手,即使与她握了那么久,也一直冷得没有温度。
“阿眉!”他忽然跨前一步,紧紧地拥着她,颜眉听到他微带痛楚的声音在她耳边“再见”
不等她说话,他已经放开她,推开铁栅门,头也不回地走进小楼。
颜眉抬头,发现二楼的灯,始终是亮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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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去倒头便睡,之前的失眠加上后来长距离的漫步,她已经倦到极点,一夜无梦。
好在第二天是周六,颜眉放任自己一直睡,睁开眼睛已经九点,却仍然觉得困倦,而且整个人懒懒的,做什么都提不起劲。
肚子饿得咕咕叫,爬起来泡了碗方便面,丢了一颗卤蛋进去,热腾腾的香味让她胃口大开,吃了满碗。
青砖小楼里前所未有的热闹,院子里三三两两的人们叽叽喳喳地说些什么,铁栅门干脆没有关,方便人进出。
颜眉心里疑惑,趴在窗台上看了半天,也瞧不出什么名堂,对面二楼的窗帘拉得密密实实,道克己应该还在睡吧,毕竟昨天那么晚才回去。至于这些人,颜眉摇头,实在猜不透。
她困得厉害,回到床上继续补眠。道克己的事,她始终是关心不到的。
这一次她做了许多梦,梦里她一直跟他在一起,两个人沿着江堤不停地往前走,却再怎样也走不到头,她的眼睛里只有那张沉静的脸,带着浓重的哀伤,静静地凝视她,然而不管她说什么,不管她怎么问,他始终一言不发。
“眉,阿眉,阿眉”
他终于肯唤她了?他
颜眉腾地翻身起来,才发现刚才并不是做梦,真的有人在叫她。
“阿眉,你怎么了?快开门!”是敲门声。
“就来!”颜眉拢拢头发,披了件外套跑出去开门。
是便利店的阿婶,一脸不高兴的样子“阿眉,你怎么还在睡觉?”
“阿婶?出什么事了?”颜眉茫然。
“老爹死了,你怎么不过去看看?”阿婶急得团团转“可怎么了得?他家里什么人也没有,丧事怎么办?他一个人,年纪轻轻的,哪里经过这些”
“等等,等等”颜眉一头雾水“谁死了?谁又年纪轻轻的?”
“啊呀,你还不知道?”阿婶瞪大眼睛“对街的道老爹死了,听说是昨天半夜落的气,他家在双城没什么亲戚,只有一个儿子,年纪轻轻的可怎么操办丧事?少不得人家帮着办吧,你爸妈不在家,你就是家主了,不管帮不帮得上忙,都该过去看看”
“什么?”颜眉大惊,冲到窗边:青砖小院已经挂起白花,黑幔,几架花圈靠在墙壁上,却还没有搭起灵棚,朱漆门紧闭,所有人都被隔在院子里
“道克己呢?他不在家?”颜眉从衣橱里找了件黑毛衣,并黑色的外套,一边穿一边问。
“在呢!怎么不在?”阿婶唠唠叨叨地说“听说道老爹前天就预感不好,闹着出院,好歹要死在自家床上,只是苦了克己,听说他把自己关在屋里,谁叫他也不肯出来,现在也不晓得是怎么样了,唉!”
“老爹是什么时候、什么时候死的?”颜眉惊问。
“说是凌晨两三点的样子吧,我家那个听法医说的。”阿婶叹气“道老爹生前本来就没什么积蓄,住院治病还倒欠了一大笔债,他儿子今后的日子,恐怕不好过。我家那个说,大家多少凑点钱,能帮忙就帮忙,不是说远亲不如近邻吗?”
“阿婶,我去去就来!”颜眉来不及听完,人已经冲了出去。
原来,他打电话给她的时候,他的父亲刚刚死去!心脏的地方一波接一波猛烈地抽痛,她昨夜就一直觉得有什么不对劲,她为什么不问清楚?他又为什么不告诉她?
难悍他会那样憔悴!
难怪他会在镇江塔下说起生死!
难怪他会那样茫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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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不及理清思绪,颜眉已经穿过铁栅门,这是她第一次走进这间小院,却万万想不到是在这种情况下。
“是阿眉呀,你也来了?”家在她家楼上的许伯伯站在院子里“别进去了,克己根本不肯出来。”
“他在哪里?”颜眉心急如焚。
“二楼。”许伯伯指向窗帘低垂的那扇窗子“就是那间,他不肯出来,我们也不好进屋,就只好在院子里等,唉!”
颜眉推开朱漆门,悄无人声。她不及多看屋望的陈设,径直上二楼。
二楼只是一间阁楼,门紧紧地锁着,颜眉听了许久,一点声响也没,她越来越担心,各种不吉祥的设想层出不穷,搅得她呼吸都变得困难。
“克己?”她唤他,伸手敲门“你在里面吗?”
“克己,是我,阿眉,你让我进去好吗?”
他出了什么事?还是根本就不想见到她?颜眉等得快绝望,决心不再等下去,她要想办法破门而入,不能再放任他一个人
就在她转身下楼的霎那,老旧的木门“吱呀”一声响,门终于开了
颜眉蓦然回首,他就站在门边,一手支着门框,一手垂在身侧,脸色苍白,双眼熬得通红,他身上仍然穿着昨夜的薄毛衣,头发凌乱,满脸青色的胡碴,仅仅几个小时,他像是换了个人似的,颜眉几乎快要认不出他来。
“你终于肯出来了!”不管怎样憔悴,看到他安然无恙,颜眉总算松了口气。
“进来吧。”他简单地说,侧身让她进去。
颜眉犹豫了下,还是进去了。
绑楼里更加黑暗,里面没有开灯,窗帘又紧紧地拢着,一走进去就像进到另一个世界,弥漫着浓重的酒味。“你喝酒了?”颜眉问他。
“一点点而已,”他淡淡地说“这里气味不好,不是你待的地方,你还是走吧
颜眉明白他的意思,站在这里可以看见靠里的套间里面,摆着一张陈旧的木床,虽然看不清楚,但她还是明白,他的父亲,就躺在那里。颜眉忽然打了个寒颤。
“你还是回去吧!”他斜坐在窗台上,头靠着窗棂,无限孤单。
“你打算这样坐到什么时候?”颜眉忽然觉得生气。
他不说话,只是怔怔地望着窗外。
“老爹虽然死了,你还有你自己的人生啊,你还有好多事要做,你怎么能像现在这个样子?”颜眉大声说。
“是吗?”他冷笑。
“当然啦!”颜眉走到他面前“你还有工作,还有朋友,还有就是你的女朋友”
“女朋友?”他终于看她。
“我是说”颜眉忽地红了脸“沈、沈梓衣?”
“她?”他几分讶然,平淡地说:“你说是就是吧!”
“你不要这样”颜眉在他膝前蹲下,握紧他的手,那只手与昨夜完全不同,灼热如火,她几乎快哭出来“你、你这样,我、我好害怕”
一只大手轻柔地按住她黑发的头,让她趴在他的膝上,道克己低低地叹了口气,颜眉便闻到一股浓重的酒气,他轻柔地吻着她的鬓发,一寸一寸慢慢地吻过去,混着酒味的湿热的气息整个笼罩了她,他一边吻她,一边低低地诉说:“他的眼睛还是睁着的阿眉他的眼睛睁着就慢慢地变凉了一点温度也没有阿眉我害怕我好害怕他他对我那么好我却从来没有对他笑过自从妈妈死后从来没有我欠他太多了阿眉我会下地狱”
“他老婆很早就死了,听说是有一天跟他吵架,赌气跑出去,被汽车撞死的。”颜眉忽然想起妈妈以前闲话家常时说过的话。
“现在他死了我怎么办阿眉”他在哭,声音渐渐变得破碎,模糊起来。颜眉此刻也已经坐在窗台上,他倒在她怀里,只是不停地诉说,到后来已经完全听不清楚。
颜眉一只手挽着他微微颤抖的肩膀,一只手抚着他极长的发,怜惜伴着浓重的酸楚在心头泛滥开来。
怀里的人渐渐没了声息,呼吸匀长。显然是睡着了。
颜眉腾出一只手,拉开窗帘,朝等在外面的许伯伯挥手,示意他们上来。
“阿眉”许伯伯带着一大帮人闯进来。
颜眉急忙示意他们安静。
所有人都目瞪口呆地看着颜眉怀里睡沉了的道克己
颜眉明白他们在想些什么,但是现在却不是说这些的时候,她朝里间指了指,许伯伯点头表示明白
一个小时后,房间终于清静下来,道老爹的遗体已经搬出去入殓。
颜眉也松了口气,道克己却仍然睡得很沉,却并不安稳,不晓得他究竟喝多少酒,酒精发力让他不停地翻来覆去,很痛苦的样子。
颜眉心里着急,恨不能以身相替。
道克己模模糊糊地睁开眼睛“阿眉,你、你怎么在这里?”
“你觉得舒服一点没有?”
“我”他刚开口,就反射似的侧过身,张嘴便吐颜眉斜坐在床沿上,左手扶着他无力的头,右手慢慢地揉抚着他的肩背,他足足吐了十几分钟,才勉强呕尽胃里的食物,顿时满脸满身一片狼藉。
“你这是何苦?”颜眉叹息,他整个人伏在她怀里,呕吐耗尽了他的精力,他喘个不停,眼睛又红又湿,仍然很难受的样子。
颜眉想要站起来,身子刚刚一动,他便牢牢地抱住她的腰,恐惧地问:“阿眉,你要去哪里?”
“我去给你倒些水来,”颜眉柔声安抚“你放心,我不会走。”
“真的?”他惊问,无助得像个孩子。
“相信我。”
颜眉掰开他的手,到楼下浴室里,很快拿了两条干净的湿毛巾,又打了一大盆清水,回到楼上
道克己趴在床沿上,虽然满身酒气,却很清醒的样子,两眼一眨不眨地盯着门口,见她进来,明显松了口气。
“你这是做什么?”颜眉义是心疼,又是生气,疾步走到床边。
“等你。”他回答,酒精显然没有麻醉他的神志,却麻醉了他的身体,他一动不动地瘫倒在床上,连换下脏衣服的力气也没有。
颜眉摇头,脱掉他身上的脏衣服,用干净的毛巾帮他擦身、擦脸,他低低地叹了口气,神志渐渐地不甚清晰。
等他睡着,颜眉又轻手轻脚地收拾干净地板上的呕吐物。走到窗户边上,想打开窗子让空气新鲜些,她的手指刚刚触到窗棂,像触电般停下:这个窗口,正对着她的房间,她每天趴在窗沿上偷看的,就是这个窗口!她清楚地记得,她进来的时候,他就坐在这里他是在看她吗?
颜眉推开窗子,天已经黑了,暗夜清凉的空气慢慢地流进室内,屋里沉闷了一整天的阴暗、死亡、酸臭的味道终于散去。
颜眉怕他着凉,等空气好些就又关紧窗。走回床边,道克己已经睡得安稳,只一条胳膊不安分地露在外面,颜眉把被角拢起来,再替他盖好,无声地说:“晚安,祝你做个好梦。”